辨认出这是她曾经最爱喝的白热巧。
可惜没有如果。
她往后缩,后背在对方的不断靠近中终于贴在卷帘门上,没有知觉的左腿自然伸展着,右腿屈起,膝盖抵在胸口的位置。
这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姿势。
雨衣人并没有防备,只是单膝压上体操垫,俯下身,将那杯热巧举在叶子面前,什么都没说,但意图皆溢于言表。
叶子眼珠转动,留意到对方湿漉漉的胶皮雨衣,这说明对方刚从仓库外进来。
她缄默着,长时间的按兵不动让对方丧失了耐心,闲置的另一只手伸过来捏住她的脸颊,似乎想强行给她喂食。
好机会。
叶子屈起的右腿骤然抻直,一记窝心脚,效果惊人地将雨衣人当场踹飞出去,落地时还往后滑行了一段,激起灰尘无数。
玻璃杯抛飞、碎裂,白色的液体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悉数洒在灰扑扑的水泥地。
叶子顺过抽屉里的美工刀,半新的银色刀刃推出,被她反握在掌心。
你是谁?
她慢吞吞地,拖着已经无可救药的左腿,走向倒地不起的雨衣人。
为什么要绑架她?
叶子将人掀翻,沉重的左腿固定在对方背部,重心压低,而后趁对方还未清醒,一手抓着对方的头套往后勒,迫使对方露出脆弱的脖颈,一手将刀刃贴上对方重重伪装的雨衣外层,用力割下去。
保险起见,她将对方反复割喉了几十次。
奇怪的是,伤口已经非常深入,她都快把人脖子割断了,对方竟然一点血都没喷出来!
这不对劲。
叶子收回刀,改为双手紧抠对方的头套,用尽全力往后一扯,然后对方的头就这样被她扯了下来。
这样做的后果并没有造成任何血腥的场面。
神秘的雨衣人只是像个放了气的气球一样,身首异处的躯体迅速干瘪下去,最后地上只剩下一件墨绿色的皱巴巴的旧雨衣。
叶子抓着那个空荡荡的头套,满心惶然地跪坐在地上,恍惚之间,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因为内心深处无法压制的诉求与渴望,所有才臆想出了这么一个雨衣人。
……好想有个人能在徘徊之际拉住她。
……好想有个人能在坠落之际接住她。
……好想有个人能在长眠之际唤醒她。
好想好想。
仓库的日光灯管忽闪了一下。
手中的头套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与此同时,死寂无声中,叶子的头颅缓缓垂了下去。
好想杀死自己,挖出自己的牙齿,做你日日贴身佩戴的手串;好想杀死自己,扯断自己的肋骨,做你指尖抚摸过的书脊。
让我剥下皮为你遮风避雨,让我琥珀色的眼睛代替你夹入书中的银杏。
血液在暴烈的文字上流淌,沉淀,凝固,比叶脉做的刀刃还要锋利。
刀锋刻在我身上,打开我的胸腔,请务必看清我那颗至死叛逆、日渐溃烂的心——
从妒忌开始,以怨恨为基调,由不幸和诅咒喂养,它失去了茁壮成长的能力和机遇,弯到了另一个完全对立的畸形的极端。
……我爱你。
……请永远活在我的世界。
……一个只有我和你的天堂。
黑色的头套猛袭而来,八爪鱼似的紧紧吸附在叶子的脸庞上。视觉缺失,呼吸阻隔,她佝下去,呜呜咽咽的,难受又徒劳地用手指疯狂撕扯脸上的头套。
头套却像拥有了生命般,扩张的纤维扎根进了皮肉与骨骼,同时极具弹性地伸出无数触手抱住了她的后脑勺,最后融为一体,形成了一个新的完整的头套。
叶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撞倒了右边几近堆到顶的球框,所有球类倾泄下来,乒呤乓啷的,砸了她一头一脸。
头部的重击加上窒息,她晕过去了,不过几乎是下一秒,她又立马被迫清醒过来。
隔间的门被人一脚踢开,满室白光。
“贱货!”
有人挡住了一部分,让她得以微微撑开眼睑,然后是冬日的冰水,他们把它浇在她的头上,冲走了她生理性的眼泪,以及红肿开裂的脸颊上渗出的丝丝血液。
“你胆子很大嘛!”
她被人踹倒在瓷砖的地面,上面有氨水的味道,蜷缩的手指被掰开,不属于她的鞋帮子踩上来,一根一根地碾。
她张开口,却喊不出任何声音。
“不知道谈于风是我喜欢的人吗?”
有人抓住了她散乱的头发,狂扇她的嘴。
“够了!”
有人上来劝阻,但不是为了见义勇为。
“还干不干正事了!”
有人紧锁了门,有人架起了摄像机。
“把她衣服脱了。”
剪刀刺破了她的羽绒服。
她挣扎起来,又被人按住,皮肤暴露在恶意的视线下,因为粗暴的殃及也被弄得鲜血淋漓,然后是灼烧的疼痛。
那是淋在她伤口的洁厕灵。
叶子张开口,这次如愿以偿地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但不是她的声音。
她从满地圆球中精疲力竭地爬起,膝弯却不受控制地又跪了下去,手掌撑在地面。
那一瞬间,刺骨的寒风迎面而来。
人工湖表层的冰破碎,她沉下去,看到了点点圈圈涟漪的湖面,还有那两个站在湖边的嘻嘻哈哈的人影。
“怎么还不上来?”
“不会死了吧?”
“快跑!”
墨绿色的雨衣温柔地缠上来,一寸一寸地裹满她的全身,蚕食了她的衣物,与她的血肉交融,伪装成她肌肤外最坚硬的鳞片。
一个啤酒瓶砸到了她的额头。
殷红的液体流下来,灌满她的眼眶。
叶子沉默了一刹,缓缓起身。
“你怎么找到这的?”
她低着头,血就滴滴答答地砸在足尖,肚子饿得咕噜叫。
“我逃出来的。”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问一答。
无脸的女人站在门口,有名为温情的气息从不属于她的屋内涌出来,腐蚀她的呼吸道。
小提琴的曲调截止,无脸的男生站在女人身后,他们就这样一起隔岸观火地注视她。
他们才是一家人。
叶子握着铁撬,无视他们,走进屋内。
仓库卷帘门口。
趴在地上霍森被冻醒了,呛咳着蠕动,争取直起上半身,将床单包得更紧一些,靠在铁丝床的床柱上发抖。
头顶的日光灯管忽闪了一下。
一阵金属刮擦水泥地的声响从前方传来。
霍森哆嗦着抬起头,嘴唇发紫,望向中间小道的尽头,那里黢黑一片,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紧不慢地朝他而来。
他精神紧张起来,突然记起和自己一起被绑过来的叶子,对方不见了。
“叶小姐!”
黑暗中一个人形的轮廓一点点显现出来。
他看向对方,又喊了好几声,但依旧没等到回应,直到一个奇怪的雨衣人从黑暗中剥离,彻底地走进他的视野。
对方戴着头套墨镜,全副武装得无懈可击,身材极为健壮,金属的铁撬因为怪力压制在地上划出耀眼的火花,一看就来者不善。
霍森呼吸一促,察觉到危险,本能地后退,可后面是床,床后面是压住的上锁的卷帘门。
他根本无路可逃。
雨衣人一步步逼近,高大的影子逐渐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盖住。
他怔怔地仰起头,瞳孔倒映出对方双手高举铁撬的姿态,眼泪从眼眶掉落。
……
“然后呢?”
“然后他就死了。”
四季花店的休息区,几个水果罐头打开,甜腻腻的蛋糕切了一半。
本来要回家吃晚饭的秋玥临时改了主意,选择继续留在花店,理由是她要过生日。
“可你生日不是明天吗?”
和他还是同一天,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明天没空。”
她似笑非笑地睇了他一眼。
“谁叫某些人不长记性呢。”
温若风听得满头雾水。
“我怎么了?”
秋玥倒下去,枕着他的腿,举起左手,借着烛光观摩无名指上的闪闪发亮的钻指。
真丑。
她将它摘下,扔一边。
“想听故事吗?”
温若风俯身,将戒指捡回来,擦干净,给她戴回去。
“你说。”
秋玥又把戒指摘了,这次温若风没坚持己见,只是将那枚戒指接过来,放进自己口袋。
“很久之前,有群变态。”
从少年讲到青年,又从青年讲到中年,这是三个变态的一生,而他们都有个共同的名字,叫苏寒。
“……”
温若风惊讶地看着她,这是她仇人吗?
秋玥改成趴位,双手托腮。
“你觉得这故事怎么样?”
温若风认真思索会儿,回道:“爱只要存在,哪怕是一丝一毫,也是能被感受到的。可他带给她的,只有窒息一般的压迫和毫无自由的痛苦。他怎么能说爱她?”
秋玥轻嗤:“为什么不会?”
温若风摇头:“如果他爱她,那他为什么会囚禁她,限制她的自由,违背她的意愿,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让她生气让她难过。”
秋玥眯眼:“哦?你是这么认为的?”
温若风颔首。
如果爱是唯有死亡才能解脱的束缚,那我宁愿选择后者也不要沉浸在你编织的华丽的牢笼中,当一只没有自我,只配等你偶尔来宠爱一次的金丝雀。
秋玥听完,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脸蛋:“看来你是真的讨厌变态哈~”
两人脑回路都不在一个频道上。
温若风语塞,他不是在点评苏寒这个变态吗?她为什么要生气?
秋玥忽而起身。
“走了。”
温若风一把扼住她的手腕。
“去哪啊!”
“接个老朋友,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取决于你。”秋玥伸出食指,在正欲发问的某人唇间轻点,“乖的话就是明天,否则……”
温若风连忙举手:“我会乖!”
秋玥笑了笑:“那么,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离开这个花店,明白吗?”
温若风郑重应下,然后不到半小时就亲自打了自己的脸。
当时他刚把剩下的半个蛋糕解决,忽然听到一阵弹珠滚动的声音,就在门口。
温若风这人出了名的胆大,求知欲强,一听到这些奇怪的动静,肯定坐不住,他站起来,又想起秋玥的话,便在心里保证,他就站里面看看,绝对不出去。
全城都停电了,他拿了个手电,靠近花店的推拉门,外面雨已经停了,夜似浓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链接天地的闪电猩红慑人,恍若末日降临。
他古怪地扫了眼无端荒凉、变得异常破旧的街道,蹲下身,观察起玻璃门边的那颗猫眼石弹珠。
正想着,外头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嘴里还大喊着倒霉倒霉。
他飞快把手电照过去,差点跟不上对方风一样的跑速,好像是一个穿着沙滩裙的女人,脚下踩着一只人字拖,一手拎着个粉色的行李箱,一只手高举,对天比了个中指。
温若风的疑惑被秒解了。
就在这个女人跑过去的刹那,不知道哪来的数以万计的丧尸跟发洪水似的,嘶吼着,手舞足蹈着,从他眼前排山倒海而过。
“!!!”
温若风顿时心惊肉跳,光速后退,好在这群丧尸并没有发现他,甚至都默契地远离花店三米外。
“什么情况……”
他摸到手机,想给外出的秋玥报下平安,然后再问清来龙去脉。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震人心魂的笛声长鸣而来,还好有玻璃门阻隔,加上他捂得快,不然肯定要当场变聋子。
探照灯撕裂长夜,黑色的蒸汽火车头喷着壮观的灰白烟雾,势不可挡地撞开了尸潮,穿行在街道上,后面拉着数十节克莱因蓝的车厢。
一时间断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