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繁体版 简体版
追书网 > [九龙城寨]四伏春 > 第73章 回南天

第73章 回南天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和回南天的斗争,是每个老广人的必修一课。

几场连绵的春雨给湿旧的城寨再蒙灰雾,莫妮卡的通透小骑楼也成了“水帘洞”,地板和天花板如海绵一般,饱积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汽,粘腻腻,湿答答。倒不能怪信一是黑心中介,毕竟城寨里的家家户户,几乎都是如此。

向三姑请教完除湿经验,莫妮卡还收到地拖改制的擦顶拖一把,有了此等利器,下班后的通风擦屋也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这天,莫妮卡顶着雨帽,正在阳台上拖水,远远见一银发的城寨男子快步而来。隔着墨镜,莫妮卡看不清龙卷风的神情,却从他身形中窥出几分急切,还有僵直。她向龙卷风招手,也未得到半点回应。

眼看龙卷风目不斜视地走向四仔的医馆,不祥的预感如悬于室顶的霉水,饶是有着重重遮挡,仍旧精准滴入了莫妮卡后颈。

五分钟后,龙卷风敲响了莫妮卡的房门。

他发病了,胸痛,痛感前所未有。以至于找不到四仔的他撑不到如常返回,不得不借莫妮卡的住处,暂避风头。莫妮卡为龙卷风开门时,他还在强笑,唇旁皱痕比他僵直的脊椎更生硬:“别紧张,就当我来收租。”

莫妮卡连忙让路,等房门一关,龙卷风强撑的宽肩立刻垮陷,摇摇欲坠。莫妮卡一把将人托扶,带往沙发椅上。剧痛的煎熬下,五感会生出幻觉,城寨的每间房都会散发出同样的霉气,但龙卷风却嗅到安宁的味道。

温暖有力的手先是摘下他的墨镜,又在肺腑处四处摸索,毫无规律,又急切非常:“这里痛?我给你的药,你到底吃没吃?”

龙卷风点点头。他吃了,但是没用,看来老天还是不打算给他改命。

莫妮卡当机立断:“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医生街搞点止痛药,放心啦,我知道该怎么说。”

龙卷风仰躺着闭上眼,冷汗顺鬓而下,浸润颌角:“我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但你这样对我,我真以为自己快死了。”

“闭嘴啦!”

痛楚将近半小时后才逐渐平息,龙卷风默默消化,旁观莫妮卡发泄般地擦顶擦地,煤气炉上烧煮着一壶薏米赤豆水,咕嘟嘟地,刚好小开。生病的龙卷风就像这回南天一样,暗淡冷郁,毫无生机。

他们都尽力了。观塘水路正常后,莫妮卡送来的特效药就没断过,龙卷风也是积极戒烟,但癌之所以令人畏惧,便是因它的不可控,龙卷风既已感到疼痛,那么戒烟与口服药就已是杯水车薪了。

“其实我过完年就想跟你说的,一直没找到机会,”莫妮卡将湿当当的帕子丢弃,拉开折凳坐到龙卷风对面:“我有办法在日本找到医生,肿瘤科专家,成功过很多台手术,就算你不开刀,起码拍个片让医生看看,日本天高皇帝远,没人认识你的。”

龙卷风摸摸已由剧痛转为钝痛的胸口,深邃的眼盯向已经变色的祛湿茶:“我几十年没离开过城寨,你知道外面的人知道我突然飞日本,会怎么想?而且日本也有山口组,跟香港有好多生意往来。”

“那难道就不治了吗?”莫妮卡听他推脱就来气,却又知病弱为大,没好气地倒了一杯热茶:“癌一旦发散,很快就会要命。你别忘了,现在是我和四仔一起帮你瞒着信一,你想他恨我们一辈子,再自己后悔一辈子?”

龙卷风捧起茶,一面吹吹,一面低声叨叨:“他才不舍得恨你一辈子,嗯,恨不恨四仔我就说不好了......”觉察到莫妮卡刀子般的剜视,龙卷风自如地将手一颤,捂住心口,气若游丝:“我也想多活几年,如果老天爷不准,我认命。”

示弱帮助龙卷风成功逃脱怒火,进而引得莫妮卡喂水安抚关切一番:“说来说去,你还是耍我们玩,根本没想好好治!”莫妮卡烦透了这种无能为力感,越说越没好气,更是起了迁怒之心:“四仔也真是的,最近天天不见人,哪还有半点靠得住的样子?”

这半是嗔怪半是挂念对向另一个人,落到龙卷风这里却无端刺耳。指节摩挲几复,一肚子坏水的龙卷风起了主意,就是当帮信一清除情敌,再顺水推舟,转移此时莫妮卡过度放在他身上的注意力吧。

“那件事,四仔没跟你说?”

“什么事?”莫妮卡立刻抬头。

祸水东引计,成功。

大澳的最后一夜,四仔终于从雷天恩口中得知了关于小悠的线索。

其实雷天恩也不知道她究竟被卖去了哪里,他害过的人太多,数也数不清。对他这样的恶棍来说,无权无势的人与牲畜无异,他根本不会为了四仔得罪他而去特意记住小悠这个人。所以游艇事后,小悠便同其他被卖的女孩一起,转手给了澳门的另一个蛇头——Jordi哥。

Jordi哥名叫乔志豪,门路四通八达,恶手遍布日韩东南亚。一个熟行的蛇头,买卖来的“人蛇”都会经过层层筛选,分门别类,再转卖出去。至于小悠最后被卖去了哪里,雷天恩也不清楚。

“事后四仔回来打听,这几年,Jordi也想向上找出路,所以扩充地盘,跑来香港搞什么明星公司,也只不过是将人卖得更贵。”龙卷风说起这种事,麻木之中也有淡淡厌烦:“招牌大了,大把人肯上当,他现在生意越做越大,从砵兰街到兰桂坊,都有他的场子。”

人赚够了钱,就会想要权,还有什么比钱与色更流通的筹码呢?

莫妮卡明了:“和四仔当年受骗,是一个路数。借培养演员歌星,骗人去陪酒拍片,为了更逼真,连办公室同职员都有,搞得好正规,其实楼下就是自家club,男男女女,有钱没钱,一网打尽。”

聊了一会,龙卷风的疼痛在止痛药的作用下减轻大半,他徐徐坐直身体,在两人独处中竟感到些不自在:“四仔找我帮忙打听Jordi,我带他去找了Lana。其实四仔开始是很理智的,他本来想叫Lana牵线搭桥,直接找Jordi捞人,可惜Lana之前同Jordi有过节,这条路走不通,所以四仔只好亲自出马——”

莫妮卡对龙卷风的不自在并无觉察,认真倾听过,然后抢答:“他去club做鸭?”

“......”龙卷风少见地被哽住,看着莫妮卡两眼炯炯有神,还在求知若渴地盯着他,只得回答:“倒也没有这么夸张,bartender而已。”

九龙城寨的疤面医师林杰森,现在正在兰桂坊的天河夜总会做调酒师。

原本四仔以为要获得这份工作,会花费一些功夫。但当妈妈桑简单面试过之后,当即就留下了他。睇场小弟眼红着四仔的身材,又因他的面容表示不解,而妈妈桑则翻了一个白眼表示:“你根本不了解女人,也不够了解男人......”

四仔就是男女通吃的。夜行生物聚集的乐园,连是人是兽都分不清,更遑论美与丑。

绚烂的灯光下,人躯如蛇般交缠舞动,就算闻得到声色犬马的气味,也不定能看得清对方的脸。在这里,四仔身上荷枪实弹的刀疤比花里胡哨的纹身更有故事,所以妈妈桑甚至都未给他一身体面的工作服。帆布背带裤堪堪兜住胸襟,以下连罩衫都无,至于那张脸,用兔子面具挡住就好。

动物无害的面具与雄性意味十足的身姿打造了一个全新的四仔,兔男郎四仔。

他只需要站在酒柜下,什么都不用说,就已成了天河夜总会的另一大招牌,每夜都有无数人为他而来,只是小费都已让天河的鸭王危机感十足。妈妈桑还给他取了个英文名Robby,显然对他还存了些别的期盼。

有人曾经对四仔说过,他最擅长忍耐了。以上种种与找到小悠的决心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其实复仇雷天恩之后,四仔的愤怒已平和许多,有了新的线索,他终于不用在煎熬痛苦中麻木地阅览咸片,看那些毫无爱意甚至毫无人性的肌肤相接。

回来以后,他终于不用吃药也可以入睡,只是睡不太久。除去找人的急切,另一种淡淡的迷茫笼罩了他。

可他本不该迷茫的。

“你为什么总有心事?”发问的酒客这几天总找四仔招待,来来去去只点一杯玛格丽特,她说她老公死了几年,留了大把家产,只要四仔愿意让她包养,就不用在这里卖肉。她还说,四仔穿围裙的样子和她老公很像,尽管她老公是个不足一米七的白斩鸡,但她就是觉得好像。

那时候四仔听完,只是递了一条温热的毛巾,回答:“你老公比我好太多。”

只这一句话,女酒客便不再纠缠他要包养,只买酒,同他说话。

有时候面对陌生人,那些难以启齿的秘密反倒容易敞开,他只是Robby,一个戴着面具的陌生人。打开雪克壶,四仔将淡黄的酒液注入杯中,手稳得没粘湿缘口的半粒盐:“我在问自己的心,究竟可不可以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问心?那就是有愧咯?”

冰块撞上杯壁,发出声惊心的脆响,兔子面具下的四仔变了脸色,草木皆兵。这一次,轮到酒客反过来宽慰他了:“人生在世,谁没有几件愧事?不过你觉得愧事和憾事,哪一个会令你更难放下?”

四仔似有所感。

后悔自己做错叫愧,后悔自己没做叫憾,二者都令他苦不堪言,但真的有得选吗?还没等四仔得到答案,另一件他无法忽视的事,正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夺取了他的注意力。

四仔想,他应该是出现幻觉了。否则舞池里的那个身影,为什么越看越像莫妮卡呢?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