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中,贵妇继母与新晋条仔的对峙,还在继续。
信一觉得郑女士的笑容有些刺眼,故而侧视向对街的鲜花橱窗,镜像中的二人暂且维持着表面和睦,是为了同一个人。但对于郑女士那引诱好奇心的发问,信一显得兴趣缺缺:“没有猜的必要,莫妮卡和她老豆说什么,如果有必要告诉我,莫妮卡一定会说的。”
换而言之,她不说,自己也不想听。
可满分答案却只换来郑女士的抿嘴:“看来你对和莫妮卡的这段关系,很有信心喔。”
信一两手摊开,满眼诚挚:“我有钱有人有手段,why not?”
“不过你,见不得光啊?”郑女士声色柔婉,话语却像枚冰冷的钢针,扎刺在信一最薄弱的地带:“sorry咯,我这个人有什么就说什么,你应该不会care吧?莫妮卡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兴致’越高,玩起来就越真情实感,又或者,她想找你帮忙,做些同样见不得光的事啦。”
藏在裤兜中的手,停止把弄火机,信一收起粉饰太平的笑容,桃花眼中的温度已接近零点,郑女士依旧笑吟吟的,显得要是对方掀桌翻脸,就是无理取闹。
可信一才不是愣头青,他已有七八确信,郑女士今日来访是威尔黄的授意。去年的黄家还对莫妮卡亲近城寨乐见其成,今年眼看合作达成却态度反复,突然挑拨。显而易见,威尔黄根本不想和城寨绑死,并且已对身为“牵线人”的莫妮卡存了猜忌。
好险。如果不是莫妮卡将方案的事全权交由信一负责,还拉他上进读书,信一也许真的会去考虑,莫妮卡把他当做黑手套来使用的概率有几分。猜忌吗?亦是俗人的本性,那和爱情并不冲突。
而个中的心路历程,信一不打算解释给郑女士听,他甚至没有按照郑女士的引导而答:“我听说,贵公司在海外有座矿,大到本地工人都不够用,年年都在香港招新人,但年年都没见过人回来——既然珍妮你这么懂行,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是不是也有人帮你做?”
这次,信一看得很清楚,郑女士那无懈可击的神情真真切切破碎了。鼓掌声从郑女士手间传出,急切地引开注意力,以掩饰愠恼:“我真的好佩服你的乐观,你知道这么多,那你知不知道莫妮卡的过去?她离开香港这几年,究竟在哪里,又做了些什么?”
关于这件事,哪怕是在莫妮卡进城寨前就把她查得底朝天的龙卷风,都知道得不完全,后来时机不对,信一也再没问过。但他只确定一件事:莫妮卡是绝对不会因为男人私奔的。
“我没那么强好奇心,谁又没有自己的过去?”信一无比确信这点:“我和莫妮卡,只有现在和将来。”
“这么说,是我多心了。”郑女士啜饮一口茶水,手指推动杯碟,露出指上莹白的钻戒:“看你这个样子是好事将近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自信,但你要不要先试试,比如……买个戒指求婚?我会帮你祈祷的。”
“……”什么都好说,唯独这个。
郑女士的鸽子蛋落在信一眼中分外刺眼,更衬得他刚刚的慷慨陈词分外可笑。就连渣男威尔黄都知道的事,你不能再自欺欺人了蓝信一!上香不是有名分,上床更不是有名分,香港是法治社会,唯一的名分——是结婚登记!
可莫妮卡愿意跟他结婚吗?没有结婚,什么四九十二……哪怕排到一百零八都是未见分晓啊!
从信一几近崩坏的神情,郑女士确定在这场拉锯中再次站得上风,进而心满意足地起身:“一个月后是我生日,莫妮卡年年都会为我庆祝,但愿她到时候会带上你,”她又抖了抖保养得如青葱般的纤指,“……还有你的戒指。”
香风远离,郑女士小胜而归的背影远离,信一瘫坐在椅子上,竟觉得郑女士比雷洛还要难对付,而一点鬼使神差的灵感,更为信一制造了更大的疑团。莫妮卡和郑女士这对继母女长相没有半点相像,明丽对纤婉,日与月般截然不同。
可是莫妮卡时而流露的小表情,却和郑女士格外神似,尤其是笑着跟人虚与委蛇的时候。
“先生,请问您现在要买单吗?”
思绪被服务生打断,信一懵懂着损失一笔小款后,又陡然清醒——这也是郑女士的报复,不痛不痒,却又说明了态度:被讨厌了。
信一到城寨时,莫妮卡还没回来。他也没有过多耽搁,简单收拾一番,就将自己关在了“秘密基地”,他又在客厅里添置了一张书桌,埋头恶补,有时一待就忘记吃饭,离开时也多半到了深夜。
听到敲门声时,信一正打算出门找饭吃,门扉一开,大包小包塞满了他的眼帘:“哈,我猜你就在这里!给你,阿柒叔最后一份叉烧饭,我专门加了两只蛋哦,趁热吃!”
“哇,对我这么好……”信一笑容如日升,正打算给莫妮卡让出进屋的身位,却骤然僵在原地。完了完了,做题挠头挠得发型全无,顶着颗能孵蛋的鸡窝头不说,胡子也没刮干净,还戴了一副书呆子眼镜,肯定丑到现眼了!
而这副模样的信一落在莫妮卡眼中,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新奇模样。信一爱干净,哪怕一时乱了头发也不显邋遢,凌乱的发卷如藻蓬盛开在额前,柔和了青年人硬朗的轮廓,再把细框镜一架,眼看着又小了几岁。如此一来,就连黑眼圈也只会引莫妮卡心疼了。
“你……盯着我看干什么?”信一紧张得手发汗,双眼不住留意莫妮卡细微的表情。
莫妮卡没回答,只是将袋子交到信一手中,抬手在他发顶旋圈圈:“好靓的学生仔啊,好摸好摸……”
“喂!别把我当狗摸啊!”
捧着热腾腾的叉烧饭,信一边吃还便在看英文课程书,莫妮卡敲敲桌,劝道:“吃完在看啦,这样对胃不好。”
信一咔嚓咬开一口炸蛋,连连摇头:“不行啊!那个英国佬教得飞快,我今天test也刚刚及格,今晚看不完,明天就跟不上他的节奏了。”
连日的课业熬下来,信一比年前消瘦许多,抱上去莫妮卡很容易就能扣紧后腰,抚摸到下凹的脊线,屋里的烟味也很重,显然信一也没想隐瞒,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摁灭了好多个烟蒂。
“不是说好和阿叔一起戒烟?”莫妮卡走到窗前,推开小窗,散气通风。
“没办法,咖啡不起作用,”信一摸摸鼻子,倦色已被揉进眉眼,他有些不好意思:“熬夜醒神嘛。”
莫妮卡提议:“吃完饭,先睡一个钟头吧。”
信一正想拒绝,却见莫妮卡朝他伸出手,目光款款:“我买了安神油,帮你按头。”
如此优厚的待遇,信一根本无从拒绝。收拾干净残羹与餐盒,信一洗漱一番,出来时莫妮卡已在沙发上等着了:“来,你躺到这里,”莫妮卡指了指自己的腿膝。
横躺之后,信一后脑枕上一片温热,五尺之躯却反倒僵硬起来,他想要抬颈,却被两只手掌扶住耳朵:“挪上来点。”
接着,莫妮卡摘下了信一鼻梁上的眼镜。两张面孔交错而视,可以将对方的神情一览无余。莫妮卡平和静谧的眼神烘得信一暖洋洋的,殊不知,他的眉睫也在莫妮卡的注视下跳起了舞。
莫妮卡捻开精油瓶,佛手柑清新柔和,令人放松身心的同时不至昏昏欲睡,莫妮卡将香油倒在掌中揉开,食指触上太阳穴,更为有力的拇指摁住信一的百会。莫妮卡的手劲比大多数男人更大,尽管她在控制,揉摁时的酸胀感还是让鸡皮疙瘩在信一身上炸开成片。
平躺的肌体因呼吸弹震,将原本松垮的衬衣绷紧得如鼓一般。莫妮卡是不擅长做这样的事的,无论是对力道的掌握还是寻找穴位的方式,但也因此,会让信一心生期待,他不知道微糙的指腹下秒会落在何处,更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发出了什么样的声音。
揉按终止了,莫妮卡关切询问:“是不是弄痛你了?”
信一紧闭着眼,摇了摇头。不痛,但刺激得要死啊。
恋人的爱抚下,感官越是被无限地满足,信一就越是感到心空。他学了一整天,在莫妮卡怀中骤然放松,白天郑女士留下的话语就如海水般沿着耳道倒灌。莫妮卡对他很好,最近对他尤其好,可那就是爱么?那样的爱够分量么?
大掌轻握住莫妮卡的手腕,信一睁开了眼睛:“你今天回去有什么事么?你老豆,他有没有为难你?”
明知却故问,那么信一就不是想问这个,或是说,他想要通过这个问题探知其他的什么。可莫妮卡不想说,她也不知该怎么说,是要对信一说自己已经和威尔黄撕破脸?还是说自己已经承认不再对所谓的父亲抱有任何期待?
莫妮卡忽然觉得他们的关系不改变,就像从前那样也很好。为了博得信一的同情与好感,她不介意说得多些,而现在,她实在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可怜。所以,她摇了摇头:“没事啦,来来去去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我都习惯了。”
“你呢?有没有什么事要跟我说?”莫妮卡直觉信一也许遇到了什么情况。
要说吗?信一本来是打算说的,可话都到了嘴边,他硬是咽了下去。
郑女士胜利的微笑就在眼前。信一在被佛手柑的香气环绕时,终于明白了郑女士亲自出马的目的。她就是要制造一个陷阱,一个只要信一听到了,就不用再耗费任何成本的心理陷阱。
见不得光、求婚、戒指。
如果信一把郑女士所说的所有话都告诉莫妮卡,几乎就是对这段刚刚有进展的关系揠苗助长,但如果信一闭口不提,他就一直无法确认莫妮卡对他究竟有多少爱意。在没得到答案前,信一的心就会如渍进砂砾的贝肉,时时刻刻地酸涩。
说,也许得到的美好会破碎,不说,那么就维持着恩爱的假象,如鲠在喉。
“信一?”莫妮卡轻轻推搡催促。
沙发传来皮革摩擦的异响,信一坐了起来,扭身将莫妮卡扑住,半长的额发扫过恋人的眼睛。热恋中的公狼总是用这样的姿态扑伏在伴侣身上,既是保护,又是占有,比狼更灵活的,是信一可以抓住莫妮卡的手掌,两手交握,黏热的佛手柑精油融化在信一掌心,最后又滴落在莫妮卡的肩头。
管他的,见光死又怎样,信一心甘情愿地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