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猫顺着大楼的通风管道又向上爬了二十分钟,这才终于看见了日光,打头阵的元烬两条长腿卡在通风管道的两侧,双手扒着管道边沿,做了个引体向上,翻身出去,随后他转过身,将林昭和班宗也拉了上去。
楼顶上面空荡荡的,没有丧尸。
林昭方松了口气,“砰——”一声巨响,地面巨震,几乎让人站立不住,她拔腿冲到楼顶边缘,看见两条街之外的加油站火光冲天,丧尸巨人摇摇晃晃地站在那儿,他被炸断了一条腿,红色线虫和腐肉一齐被炙烤成焦炭,他愤怒地吼叫,手上胡乱抓着什么,可是身体却控制不住地栽倒在地。
“砰——”又是一声爆炸,加油站整个被掀飞,丧尸巨人又被炸去了一块,腐肉四溅,甚至有一些稀碎的肉末飞到林昭这边来,她本惊讶地张开嘴,下一秒便“呸”起来。
再抬头去看,丧尸巨人只剩下上半身陷在了火海中,外层的腐肉被高温炙烤成焦黑,嘶吼和挣扎渐停,最后定格在一只胳膊勉力向前伸展的样子,让林昭想起了《创造亚当》,不由觉得讽刺。
元烬已经系好了垂绳,他走到林昭身后,想要拍她的肩膀,又犹豫着收回了手,只说了一句:“走吧,该去做我们的事情了。”
林昭立刻回神,捞起小黑把它放在自己肩上,抓着绳子翻到天台的护栏外面,准备速降,一抬头,便看见了班宗有些难堪的神色,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
明明班宗才是甲锁帮的少主,可那时候帮派里没有一个人对他是服气的,因为他……太弱了。
他是自然生育的孩子,没有经历过基因改造,没有经历过机械改造,还非常罕见地得了名为“白化症”的基因病。
也正是因为班宗的“先天不良”,班高天才会那么提携林瑜,甚至直接让他当了二把手。
当然,他们兄妹两个也没有白占好处,要不是从小就有林昭护着班宗,他能不能活到这么大都是个未知数。
想到这儿,林昭又翻身上去,她从楼顶地上=捡了条施工用的软塑料管,走到了班宗身前,伸手虚虚环住了他的腰。
“你、干什么?”班宗强作镇定。
林昭没有说话,只是用软管在他腰上紧紧缠了几圈,又用另一头在自己腰上缠了几圈,然后抬头对他撇嘴:“走吧,少爷。”
因为班宗的原因,林昭放慢了速度,她在班宗的上边,腰上的软管绷紧,减轻了班宗双手的负重,等两个人落地的时候,元烬已经开来了一辆在路边“借”来的飞车,不知看了他们多长时间了。
四周的丧尸都被肖晨引开了,楼下一片死寂,但经过了那个广告牌上的丧尸事变之后,林昭变得紧张兮兮起来,老觉得不知道哪里又会冒出来一只丧尸,再让她们陷入被围剿的局面。
脚刚踩实地面,她便拽着班宗的胳膊三步并两步走到飞车前,然后猛地拉开车门,推着班宗一起钻进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她道:“快走吧,去炸莉莉丝的主机,我可不想再在这个鬼地方呆了!”
元烬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两人腰上还连接着的软管,紧抿双唇,收回目光的时候,恰和班宗对视上了,他淡定地移开目光,缓缓启动了飞车。
为了避开丧尸,尽量不被发现,元烬把飞车开上了高空。
林昭一边解软管,一边把头探出车窗向上看,太阳已经西沉,蒸腾着橙红色的晚霞;再向下看,霞光笼罩着整个城市,冷硬的钢铁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如果林昭不是刚从排气管里爬出来,也不知道这景色是被模拟出来的话,肯定会感叹时光美好,未来可期。
她缩回了脑袋,问元烬:“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只有一个定位,没有文字描述,看起来在北边以北。”元烬在后视镜中能看见林昭泛白的嘴唇和青黑的眼下,他道,“你们可以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预计要有两个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
林昭是真的累了,但比起累来,她更饿,她昨天晚上肚子才被开了个大洞,身体虽然已经修复,但依旧需要大量的能量来补充。
这辆飞车内饰非常温馨,车头挂着的小十字绣上面还贴着一家三口的照片,小孩很小,看起来还没有一岁,林昭立刻一个翻身爬到了后备箱。
后备箱什么都有,大多是带着小孩出门玩需要准备的母婴用品。林昭左翻右翻,竟真的给她翻到一罐婴儿奶粉,她问班宗和元烬:“你们吃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林昭很欣慰,她打开了盖子,一勺一勺干嚼起来,腥甜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
她不说话,车内便变得安静起来。
班宗缓缓解开自己腰上的软管,忽然又想起了方才林昭靠近他的情形,莫名烦躁,抬手揉了揉自己白毛猕猴桃一样的脑袋,然后……他打开了手环,开始刷论坛。
之前的很多老帖子都被顶了起来,而发帖人的头像无一例外都变成了灰色的。
评论里有很多人刷:“走好。”
而新发的帖子大多都是留赛博遗言交代后事,小部分的帖子则是互相交流信息,企图获得一丝生存的希望。
总体来说,一片愁云惨淡。
班宗又点开联系人,他父亲班高天这段时间没在第五区,班宗自然联系不上他。赌场早就关停了,甲锁帮里的事务他从来不参与,和他也没什么干系。
偌大的第五区,他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担心的人。这时手环屏幕闪了下,没电黑屏了,他“啧”了一声,看向了前排元烬的后脑勺,想起了刚才那含着莫名敌意的目光。
他心里不快活,也像给别人找点不快活,他双手一摊:“喂,警长大人,我们什么武器都没有,怎么去炸莉莉丝啊?”
元烬淡淡回:“会有的。”
“那什么天幕不是会释放磁场影响人的脑波么,你刚才说林昭可以进去,那我呢?”
元烬瞥了他一眼,语气没什么变化:“你也能。”
班宗忽然来了兴致,他放下翘起来的二郎腿,身体前倾。
“难道我也是和你一样精神力特别高的人么?你怎么能看出来的?你的眼睛被改造过?”
元烬默了默,没有回答,而是抬起食指贴在唇上,示意班宗看向他的身后。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车后厢响起了轻浅绵长的呼吸声,是林昭抱着奶粉罐子睡着了。
她本来扎在脑后的小揪揪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
小黑猫蜷在她的怀里,缩成一团。
一人一猫,岁月静好。
在班宗的记忆里,林昭几乎不会在他面前露出这种脆弱的模样,以至于他一直觉得,她是天生的杀神,而且还是不会死的杀神。
但在这一瞬间,这个印象轻飘飘地被推翻了。
他又张了张嘴,抱臂仰躺在软靠上,到底没有再问了。
*
又进入了柯鸿飞的记忆。
林昭现在已经能分辨出梦境和现实了,她被动地抬起头来。目光紧盯着手环投出来的虚拟屏幕。
上面是一个对话框。
柯鸿飞给对面的备注是“红袍大祭司”,头像是一团黑影,显示的对话时间跨度很大,最早的是2149年年初。
现实中的林昭眼皮一跳,这正是林瑜失踪的时间。
林昭快速阅读着对话框中的聊天。
……
红袍大祭司:“关于需要你成为“布道者”的命令,我会给你一些时间考虑,但是我希望你能记住一件事,既然黑神教能让你坐在这里,自然也能让你下地狱。”
柯鸿飞:“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我根本不知道什么黑神教!”
红袍大祭司:“你以为你当初作为一只变异的线虫,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寄生在一个区长的身上,真的是因为幸运吗?”
红袍大祭司:“唉……不过看在你还没有长大的份上,我不责备你。好心提醒你一句,人类犯了大错,‘主’要灭掉他们,这个世界终将归你们寄生物主宰,你作为反抗先锋,等功成之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时间到了,下次见,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柯鸿飞:“你到底什么意思,什么‘主’,能解释一下么?”
对面红色的头像变成了灰色,他下线了。
看着对话框里的寥寥几句对话,柯鸿飞感受到了作为人类的复杂情绪,恐惧和不甘,他脑中涌现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没有人知道,当他只是一只小小幼虫的时候,是如何在柯鸿飞烈火烹油般的胃酸中存活下来,又是如何突破冲冲黏膜阻碍,顺着血管钻入柯鸿飞粘稠的脑浆的。
更没有人知道他拥有柯鸿飞智慧的时候有多么恐慌,他读取了柯鸿飞的记忆,知道人类对变异生物的残酷手段,于是他战战兢兢潜伏在柯鸿飞的脑子中,生怕被他一夕察觉……这种恐慌,直到完全接管了柯鸿飞身体才结束。
好不容易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光,他终于能以一个人类的身份生存下去了。第五区这么多人,完全足够他一个虫寄生取用,可这时候,却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要他懂得知恩图报,放弃安逸的生活,任凭他们驱使。
这怎么能让他服气。
可柯鸿飞也知道自己根基不稳,红袍大祭司如此神通广大,能通过手环单方面联系上他,自然也能联系上别人。如果他是寄生物的秘密被联邦那边知道,他肯定要遭到绞杀。
柯鸿飞已经学会了人类的审时度势,于是两天之后的聊天便显示,他与红袍大祭司友好地达成了合作,成为了联邦埋藏在第五区的“布道者”,并开始紧锣密鼓地为覆灭第五区的计划做筹备,等待红袍大祭司的消息。
这一等,就是四年。
红袍大祭司再次发消息,便是在几个月之前,他在黑网的秘密聊天网站上把蒙飞推给了柯鸿飞。并告知他黑神教派蒙飞带着即将分娩的异形虫进入第五区,协助他一起对人类进行清洗。
而后来的时候林昭都知道了……柯鸿飞和蒙飞便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干扰了,互相猜疑起来。
对话框里最后一条信息是柯鸿飞刚刚发过去的:“祭司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联系方式是你推给我的,为什么和我聊天的却不是蒙飞本人?人类中有个女人在联邦中的级别很高,我猜测她应该知道一些关于黑神教的信息,我在尝试和她‘友好沟通’,不过她非常强悍,敌对态度明显。如果你那边有消息,希望能和我这个‘布道者’解释一下。”
但红袍大祭司的头像还是灰色的。
林昭能感受到柯鸿飞情绪不怎么样,他站起身,猎猎风声在耳畔刮过。他走到楼顶围栏边上向下俯视,黑越越的空间里,丧尸发出的单音节“咯咯”怪声不绝于耳,腐烂的臭味直冲鼻息。
仿佛不是楼下,是乱葬岗,化粪池。
柯鸿飞又抬头望向远处,只见正对着丧尸几百米远处,已经拉起了一条长达数公里,横穿居民楼,马路,工厂,灯火通明的警戒线,前面站着着的有荷枪实弹的稽查警,有一些一看就是混黑的机械改造人,也有端着枪,胳膊还在颤抖的普通人。
最前面,是通体粉色的kitty。
她身上的装备比白天更多了,胳膊上腿上背上,能安装武器的地方都塞满了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武器,像是一辆用于威吓的战车一般昂首挺胸地站在那儿。
柯鸿飞嗤笑一声,看他们就像看一只负隅顽抗的病猫。
真正在进行威慑的一方,是他。
他看到了肖晨炸毁丧尸巨人的情形,不过这没有什么,那样的丧尸巨人他可以随便捏出十个。
他在等。
身后忽然“嘭”一声响,他勾起唇来,回头去看。
夜色中,肖晨绷着一张脸,站在了他几米远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