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吟泠咬了咬下唇，她觉得司明昭今日有些奇怪，虽然满复疑惑，但终究不敢违抗师命，何况她真的很需要《玉宸真经》救命。
“是，师父。”
九重玉阶在夜色中泛着寒光，她轻撂裙摆，小心翼翼地塌上了玉阶，每踏出一步都格外谨慎，生怕惊扰了这神圣之地的宁静。
司明昭广袖中的手指骤然收紧，薄唇抿成一道线，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的背影——江吟泠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踮起脚尖在博古架间穿梭，发间的银簪随着动作轻晃。
只有他才能看到，自己用精血绘制的“九转封天印”泛起温柔的涟漪，金色的符文自结界内溢出，如水中的游鱼一般亲昵地缠绕着她的衣带，引得她腰间银铃叮咚作响。
铃音撞碎满室的寂静，司明昭呼吸一滞——近千年以来，除了他早已身消道陨的师父，望舒仙子，再无人能够这般穿越结界……
司明昭落寞地站在阶下，觉得自己好像又变回了那个被所有人嘲笑仙缘低下的小男孩。
“你当真忘了我是谁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地一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找到啦！”
江吟泠脆如银铃一般的声音在藏经阁中响起，惊醒了沉浸在往事中的司明昭。
她捧着一册泛黄的经卷，从楼上飞奔而下。
司明昭负手立于阴影下，并没有伸手去接。
江吟泠正欲上前，司明昭却像被烫到般后退半步，微微垂眸，长睫在眼下投落一片阴翳，下颌线条绷得极紧，似在努力压抑着什么。僵硬道：“打开。”
江吟泠狐疑地眨眨眼，小心翼翼地掀开《玉宸真经》的扉页，接着月光看清内容的瞬间，她的瞳孔骤然紧缩，指尖颤抖起来，“这就是……《玉宸真经》？”
她飞快地翻动着，熟悉的潦草字迹，似曾相识的故事情节，分明是她创作的网络小说手稿……脑海中闪过一个朦胧模糊的身影，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忘记了。
江吟泠只觉得难以置信，她猛地抬头，正撞上司明昭深不见底的眼眸。
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太阳穴炸开，耳畔响起刺耳的蜂鸣，藏经阁高耸的书架开始扭曲变形，司明昭的身影分裂成大大小小无数重影。
无数记忆碎片如走马灯一般闪现，她拼命想要抓住这些浮光掠影，它们却像流沙般从指缝间溜走。在意识坠地前，她落入了一个带着雪松冷香的怀抱。
“小铃铛……”
司明昭跪坐在散落的经卷间，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将怀中人小心翼翼地拢住。
江吟泠似乎看到了闪闪的星光，却又好像是闪闪的泪光。
*
四时山第一次乱了四季，夜雨滂沱，三十六殿的铜铃在风中发出凌乱的响声。
“天呐，天呐，天呐！”天枢圣君赤着脚从寝殿奔出，雪白中衣的系带松垮地垂在腰间，寻遍了整座四时山终于在藏经阁顶找到了失魂落魄的司明昭。
他胡乱地将湿漉漉的额发拨到耳后，一把拽住司明昭的衣袖，将人带回了寝殿。
鎏金烛台的光影在他惊惶的脸上明明灭灭，“我的祖宗哦，发生什么事了？”
他手忙脚乱地踢开满地散落的竹简、经书、灵符和一堆宝器，清出了一处软塌，找出锦缎软垫让江吟泠躺下，然后转身质问司明昭，“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哦！”
司明昭衣袍下摆还在滴水，在玉砖上洇开深色痕迹，“师兄……”
他刚开口，天枢圣君就倒退两步，连连摆手道：“别介别介，你叫我师兄准没好事！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司明昭凝视软榻上蜷缩的身影，少女眉头紧缩，脸色苍白，他伸手想拂开黏在她颈间的碎发，又在半空僵住，“我带她去了藏经阁第九层……”
天枢圣君手中的宝器咣当落地，一把扯过司明昭的前襟吼道，“你大半夜发得什么疯？”又慌忙回头瞥向江吟泠，压低声音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问《玉宸真经》的事情……”
天枢圣君闻言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小师叔写得那话本字吗？你不是将它锁在藏经阁了？小铃铛怎么会知道？”
司明昭摇了摇头，他轻轻抬起江吟泠的皓腕，撩起垂落的袖子，露出了泛青的手臂，“师兄，你看这个……”
天枢圣君看到泛青的手臂一愣，“老五不是说七绝散魂针毒已经解了吗？还是你逼得方寒烟亲自来解得毒……”
“正因如此，”司明昭已经恢复了他一贯的清冷模样，但是抑制不住颤抖的指尖还是出卖了他慌乱无措的内心，“所以才来找你啊……”
*
夜雨敲窗，掌门寝殿内烛火摇曳。
玉衡道长道袍不整，显然是匆忙赶来的。
他颤抖的指尖刚一搭上江吟泠的腕间就猛地缩回，震惊得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这、这、这怎么可能？”脸上血色褪去，变得有些苍白，“明明、明明上次已经解毒了啊……”
司明昭眼眸通红，紧紧攥着江吟泠纤细的手腕，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消失了。
“蓬莱方家……”他几乎是咬牙道，“七绝散魂针既然是方家的独门针法，那我就去找方家！”
“诶诶，师弟，你可别冲动！”天枢圣君紧紧拉着司明昭的袖子也不敢松手。
“我一定要去，你可拦不住我！”
司明昭正欲掐诀，天枢圣君手快一步给他拦了下来，“你明知道去蓬莱仙岛是送死！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去的！要么你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玉衡道长也急忙道：“仙尊仙尊，绝不可冲动……”
“砰！砰！砰！”
突然响起了急促的叩门声，三人同时转头看去。
李自在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弟子李自在求见！”
天枢圣君清了清嗓子，“李自在，你半夜上门有什么事啊？”
“弟子，发现了小铃铛师妹留下的……”
话音未落，司明昭整个人已霍然起身，一挥袖，一道劲风扫开房门撞到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李自在进门也不多言，直接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灵书展于众人面前，“师父您看，这是你当日罚小铃铛抄的回魂丹要诀。”他指着最末的位置道，“弟子发现，她在这里留下了一行小字。”
三人定睛一看，上面写着——七绝噬心，朔望必发。盗《玉宸真经》，赐解药；抗命不遵，则魂飞魄散。
“小师妹今日早些时候问过我关于《玉宸真经》的事情，但是我从未听说过此书，后来看到了她写下的这几句话，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司明昭盯着“魂飞魄散”四个小字，脸色煞白，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来，周身灵气翻涌几乎凝成漩涡。
“轰隆隆——”窗外响起一道惊雷。
天枢圣君急急拦住几欲暴起的司明昭，“司明昭，你先冷静一下，这个事情我觉得还是等……”
“咳咳……”躺在软塌上的江吟泠忽然猛烈咳嗽起来。
“小铃铛！”司明昭的声音微微颤抖，忙俯身扶起江吟泠，“你怎么样了？”
江吟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寝殿内，旁边还围着四个神色各异的男子，吓了一跳，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仍旧在书中，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自己完成修正剧情的任务已经回去了。
“师父，掌门、玉衡道长，还有李师兄，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天枢圣君愁的看上去都苍老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头，“你不会又忘记发生了什么吧？”
司明昭的脸色刚有好转，一下子又沉了下去。
“小铃铛，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还有你的毒怎么会复发？”玉衡道长指了指灵书问道。
江吟泠看着灵书上自己当时无意识留下的字迹，她犹豫了一瞬，便把自己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人有约你在哪里见面吗？”天枢圣君问道。
江吟泠一愣，才意识到确实没有，她摇了摇头。
“这就奇怪了……”天枢圣君背手在屋内来回踱步，“依我看来，你应该很快就会收到第二张灵符了。”
几人商议之后，决定暂且先按兵不动，放出藏经阁中有秘籍失窃的消息后，等那贼人先行露出马脚。
第二日，江吟泠照旧去弟子学堂上课。
往日里总是精神奕奕的赵无极今日不知怎么了，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地趴在最后一排的案几上，整张脸埋在交叠的臂弯里，束发的玉冠歪斜着，露出几缕凌乱的发丝。
“无极哥哥？”
江吟泠拍了拍他的胳膊，赵无极抬起了头，眼下两团青黑格外瞩目，“你、你这是失眠了？”
赵无极垂着嘴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还不如失眠……昨天晚上轮到我值守藏经阁，但不知为何，我竟然睡着了！”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去，整张脸纠结在一起，“偏偏就在昨夜，那下了层层禁制的藏经阁竟然被偷了！第九层有仙尊亲手设下的九转封天印啊！！！这怎么可能有人能破啊？”
他抱着头，带着哭声道：“居然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偷走了仙尊的秘籍……我现在就是一个千古罪人了……呜呜呜呜”
“听说天权仙君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气得捏碎了他最爱的青玉茶盏，连胡子都歪了。”楚星榆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现在全宗上下的茅房都归他刷了，中秋节怕是回不去喽~~”
“楚星榆！你、你居然还幸灾乐祸！”赵无极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眶里怒火和泪光交织在一起。
江吟泠极为内疚地吐了吐舌头，在心里道歉了一百次：实在是对不起啊，我真不知道昨天晚上是你值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