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课上,江吟泠有些心不在焉,她无意识地咬着手指,小幅度地前后张望着,担忧地想着,那尾“鱼”真的会咬钩吗?
“吧嗒”一声轻响,一张被折成小块的灵符落到了面前的案几上。
江吟泠心脏一紧,瞳孔骤缩,迅速拢住,捏在手里。她不敢拆立刻开,生怕到时候又阅后即焚成了一摊灰烬。只能尽量装出一副没有异常的样子,悄悄捏碎了司明昭给她的传讯符。
晨课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一般,江吟泠没了听了的心思,只觉得那团符纸在掌心里变得滚烫,灼得她腕间那道青色印记都泛起红色。
“铛——”放课的铃声刚一响起,司明昭几乎是瞬间从天而降,学堂里的弟子皆是一愣,以清握着剑的手一抖,维持着弓步前刺的姿势僵在原地,不知是否还要继续演示。
司明昭的声音裹着霜雪之气,“小铃铛,你跟我来。”
以清刚要行礼,江吟泠和司明昭都已经不见踪影。
江吟泠只觉后领一紧,再睁眼时已来到了宗门议事堂。
这次除了掌门天枢圣君,掌管戒律堂的三长老天权仙君也来了,两人一左一右围着她,像两尊大佛一般神色严肃,十分有压迫感。
江吟泠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抬眸求助似地看了一眼司明昭。
仙尊微微颔首,她才安下心来,颤抖着指尖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符纸,符箓上的朱砂扭曲变幻,最后形成一行血色小字:今夜子时,戒律堂。
几乎同一时间,幽蓝火苗“嗖”地窜起,司明昭一皱眉周身的灵力凝成白光迅速覆于火上,那火焰诡异地扭动着,最后不敌司明昭的灵力化作青烟熄灭了。
那灵符仅剩半张,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摇摇晃晃落到了地上。在场几人的面色都有些难看,流光宗不仅有叛徒,甚至叛徒明目张胆地约在戒律堂,这是何等的嚣张?
天权仙君掌下的扶手“咔”地裂开了一道细纹,他的灵力震得殿内桌椅都摇动起来,怒吼道:“真是反了天了!我要立刻彻查宗门上下!!!”
“师弟,师弟,你先莫着急……”天枢圣君急忙按住天权的手,指尖凝起一道清心咒拍在他脸上,“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解小铃铛体内的七绝散魂毒才是……”他斜眼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司明昭,生怕另一个也暴动,但是幸好司明昭沉静如水,只是捏着符纸不知道在想什么。
司明昭突然将残符甩向半空,在烛火下,符纸中央映出半朵盛开的曼珠沙华。
天枢和天权两人脸色骤变“这是九幽赵家特制的幽冥符纸!”
江吟泠闻言不敢置信的抬头,流光宗里只有一个九幽赵家,那就是赵无极,但是,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天权仙君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原地,不过片刻,议事堂的大门“嘭”一声被撞开,只见赵无极被缚灵索五花大绑着丢了进来,“咚”一声砸在地上。
“哎哟,师父饶命啊!”赵无极一个蠕动翻身,堪堪躲过迎面劈来的掌风,捆成麻花的身体扭成了一个滑稽的S形,哀嚎道,“您听我解释呀!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一抬头瞥见端坐上首的司明昭,顿时如见救星般连滚带爬地扑到他的脚下:“仙尊,我错了,我再也不偷偷画您出浴时的仙姿了……”挣扎中他的束发玉冠咔地裂开,掉到地上,披头散发的样子活像个傻子。
江吟泠眼见司明昭眉头一跳,手中的茶盏瞬间覆上了冰凌,急忙拽住赵无极的后领道:“无极师兄,是说符纸的事情……”
赵无极一愣,侧目看到一旁的天枢圣君身体前倾,眼里闪过八卦的精光:“你说一下画画的事情也可行……”
“孽障!”天权仙君广袖一翻,抬手就要去拔剑。
天枢这才慌忙站起身又捏了个清心诀拍在天权的背后,“事情还没问清,不要这么大火气嘛!”
天权仙君侧目狠狠剐了他一眼,回头看向不成器的弟子,一甩袖子坐了下来,“哼,你自己看吧!”
半张焦黑的残符直冲赵无极面门而去,停在离他鼻尖仅三寸的位置。
赵无极瞪圆了眼睛,愣在原地,喉结剧烈滚动了两下才开口道:“这……这不可能!”他练练摇头,“我家的符纸怎么会在这里?”
“这就是你勾结魔族的证据!看你如何抵赖!”天权仙君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吼道。
“不是,我真的冤枉啊……”赵无极想要上前看得仔细一点,但是无奈被捆绑着行动不便,样子有些滑稽,“我怎么可能会伤害小铃铛呢?这、这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江吟泠绞着手指,咬着唇,纠结了一下,还是站了出来:“师父、掌门、仙君,弟子觉得不会是无极师兄的!”
天枢眉尾微挑看向司明昭,眼神询问他是怎么想的。
司明昭轻点了一下头,“小铃铛眼明心亮,定有她的道理。”
天枢想了一下道:“现在距离子时也不过就两个时辰了,到时候就知道了。”
*
距离子时还有一刻,江吟泠怀抱着《玉宸真经》拢了拢身上新制的雪貂裘蹑手蹑脚地摸到了戒律堂门口。
此时已经宵禁,戒律堂前空无一人,她屏住呼吸,前后张望了一番,确认巡逻弟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一个闪身迅速隐入廊柱的阴影里。
雪貂裘的绒毛擦着石柱,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
暗处,司明昭指尖凝着一缕灵力,一直悄无声息地护着江吟泠。天权仙君和天枢圣君也都屏息凝神注视,整个宗门安静得能听见露珠滑落坠地的声响。
“铛——铛——铛……”报时的铜铃声突兀地刺破寂静,子时已到,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但是除了计时的滴漏依旧在落下,并没有任何动静。
江吟泠跺了跺发麻的脚尖,偷偷望向师尊所在的方向。
司明昭有些等不下去了,他攥紧拳头正欲踏出阴影。突然身旁被五花大绑捆起来的赵无极剧烈抽搐了起来,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像具提线木偶般以诡异的姿势向廊柱的方向蠕动。
“赵无极,你做什么?”天权仙君剑眉竖起,压低声音质问道。
但是赵无极好像完全没有听到,青白的面皮下似有活物游走,依旧以极为变扭的姿势挪动着。
天权仙君抬手挥剑,一剑柄砸在赵无极的后颈,他头一歪晕倒在地上,整个人眼睛翻白,嘴唇发黑,口吐白沫起来。
天枢圣君抬手立刻封住了赵无极的七筋八脉,面色一变惊呼道:“不好,他中了傀儡盅!盅母发现这个盅虫失去了控制会杀死傀儡的!”
天权仙君一听也急了,“应当如何?”
“去灵栖谷!”司明昭当机立断道。
江吟泠离得太远,还完全不知道他们这里发生了什么,正在担心叛徒怎么还不出现,是不是已经识破他们计谋的时候,就看到司明昭踏着星光倏然而至,“去灵栖谷。”
再睁眼时,已经置身于一个仿若世外桃源一般的山谷中。
月华如练倾泻在翡翠般的山谷里,溪水载着星光潺潺流过木桥,几只通体莹蓝的月眠兽蜷在紫晶花丛中打着呼噜。七间茅屋错落有致地散落在谷中,其中一间最为特别,面前种了两株舒展着金纹叶片的幼苗,有一股灵力缓缓绕着幼苗和茅屋流淌。
江吟泠不由得惊叹,原来觉得四时山已经够美了,没想到这么美的四时山里还有个更美好的灵栖谷。
“咳咳,这里是玉衡住的地方,他就爱这些……”司明昭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赵无极中了傀儡盅,要找玉衡借个灵兽。”
最东边的茅草屋里突然爆发出中气十足的哀嚎,“你们不要太过分了!仗着自己是师兄就一直欺负我这个老年人啊!!”
正在打坐休息的玉衡道长又一次被几人揪了起来,他本就苍老,现在看上去更老了,嘴里絮絮叨叨碎碎念着“我修为又没有你们高,辈分又没有你们高……真的是气煞我也……”
手上还是麻溜地给晕厥着一直抽搐的赵无极切了脉,“确实是傀儡盅……再晚来一会儿,大罗金仙都救不回!”
他撸起了袖子,从后门出去,过了一会儿抱回来一只羽毛绚烂多彩的锦鸡,“乖乖哦,今天要看你的本事了。”
他抓了把闪着银粉的灵米撒在赵无极周身,那锦鸡便咯咯哒、咯咯哒绕着赵无极走了几圈,然后开始啄米吃。
这阵法江吟泠之前从未见过,实在有些稀奇,她疑惑地侧头看了一眼司明昭。
“百捕鸡,能食盅虫,那些米是盅米,能散发奇异的香味诱盅虫出来的。”仙尊微微俯身,贴心地低声解释道,“快看,要出来了!”
江吟泠紧张地攥紧了腰间的银铃。他不动声色侧身向前半步,将她护在了身后。
只见赵无极喉结剧烈滚动,一条生着人脸的怪虫探头探脑地从他嘴里爬出来,百捕鸡凌空而起,一口叼住怪虫,吞下了肚。
赵无极周身有一道黑雾随之散开,百捕鸡又扭头去啄黑雾,直至将黑气吸食殆尽。
说来也是神奇,赵无极立刻停止了抽搐,煞白的脸也渐渐开始有了血色。
*
天光破晓,四人围坐在一张竹制小几的周围。
玉衡道长捋了捋白须,语气沉重地开口道:“老夫虽不知道他是何时中了盅,但是傀儡盅的养成条件苛刻,恐怕也和方家有关……”
司明昭面色不虞,侧头看向天枢圣君,“收到方寒烟的回信了吗?”
天枢圣君垂眸凝视着案几上早已冷却的茶汤,沉默着摇了摇头。
“不行,我必须要替我徒弟讨回公道!”天权仙君一掌下去,竹制小几不堪重负散了架。
天枢圣君急忙去拦,结果再回头时司明昭已经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