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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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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又在梦境中看见神明娘娘,神明娘娘仍然像当初赤身而死那样躺在溪边,忽然贼丫头出现在身后,握着弓箭警惕地看着她,正要走近,忽然如泡沫般消散了。

林中是半人半鹿的怪物在疼痛中发出哀叫,双手手腕鲜血淋漓,四蹄上的黑色荆棘一夜之间长得比之前庞大三倍,扎得更深,刺入蹄中,怪物跌在地上,白色长发被血浸染,金色的一对眼睛在看着天,黑色的那对眼睛在看着她,四只眼睛都流出血。

山月慌乱地撕身上的衣服给神明娘娘包扎手腕,神明娘娘的四只眼睛都看向她,破碎的眼眸拼在了一起,凝望着她,口中吐出浑浊的血块,山月想起那些崩解的怪物,加快手上的动作。

她很高兴神明娘娘没有死,那些如怪虫一般的血块让山月心里也跟着蠕动。

过了很长时间,神明娘娘挣扎着四蹄,像初生的小鹿那样四脚孱弱,用膝盖和胸脯顶着撑着,勉力起身。

神明娘娘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照顾我的药园。”

山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不由自主地睁开眼。

四周一片黏腻的黑暗,有软腻的活物贴着她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四周散着野草被嚼碎的气味,山月扭曲挣扎着,碰到了坚硬的东西,她用胳膊肘顶了顶那硬物,发现硬物之间有条缝隙,她用肩膀顶开缝隙,身子顺势钻出去,胳膊碰到了一点软肉,她低下头端详,不由得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钻出这片柔软的洞穴,顾不得抹去身上黏湿的东西回身看。

她看见一张巨大的人脸,脸上有四只眼睛,眼睛紧闭。

她从这个人的嘴巴里钻出来,从舌头上掰开人家的牙齿,从嘴唇上滑下来。

湿漉漉的身体沾上了泥土和树叶,她一边抹脸一边细看,她看见那如月光下河流一般的纯白长发……顺流而下,她走了很久,她看见一双耷拉着的巨大双手和被黑色荆棘捆缚的鹿蹄。

神明娘娘把她吃了!

山月想到此处便惊恐地折身便跑,跑了好长时间回过头,却仍能看到那躺在地上无法醒来的巨大怪物。

头脑中一直嘀嘀咕咕的声音变得极其安静,山月不太习惯,一边跑一边晃动脑袋,脚下踉跄就跌在地上,擦了满膝盖的淤泥。

跑出去二里地,山月脚下猛地一停,往前趔趄几步再折返回来,边跑边撕扯身上的衣裳,像梦里那样把衣裳扯成宽条子搭在手里,因着被唾液沾湿了不好撕,山月左右开弓,到神明娘娘眼前才算撕完。

她爬上神明的肩膀,顺着胳膊滑下去,骑在手腕上费力地搭开绳子,她的衣裳都撕得差不多,才勉强包住手腕的伤口,那伤口真是狰狞,皮肉外翻,血在皮肉里含着,她一用力就挤出不少。

“我不照顾你的药园,我不能种地……我也不会医病,你自己醒来照顾就是,忽然变这么大做什么,还把我吞进去。”

山月犹如天生地养的野人,就那么赤条条地走开,去河里一把一把地捞上神明的白发晾在岸边,都晾好之后,她掀开几缕头发做了被子,裹着身子还有些温暖,她便睡下了。

再醒来,神明娘娘仍然没有醒来,四周没有任何野兽侵袭,倒是她熟悉的乌鸦在不远处的枝头停着,山月偶尔能见它,它大多时候都在那,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下面的风景,偶尔发出几声嘶哑的叫。

她望着乌鸦道:“你去瞧瞧哪里有些个头小的落单的走兽,我去打了来,你我吃了。”

乌鸦能听懂人言,便振翅飞去,山月四处寻自己遗落的甩石索,靠在神明娘娘巍峨的身躯下一边打盹一边甩石头练习。

山月会用自己打来的怪物肉来喂乌鸦,乌鸦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但这可是胎生的乌鸦,生来就注定不同了。

山月也开始去吃怪物的肉,起先打了头落单的麂子,那东西也迅速崩解了,身上有七个眼睛,山月都挖去,就像碗里落了只苍蝇一般,视而不见地把苍蝇丢走,面色平静地吃剩下的东西……山月并没有变成一个怪物。

乌鸦指明方向,山月便去打,常常能打到野鸡,野鸡的味道比别的美味一些,肉也更嫩,山月有时从鸡肚子里取出石头,有时候在鸡嗉子里挖出几节骨头,有时候还能挖出拳头大的心,有时候挖出连着脐带的还没成型的蛋,一只鸡一个样子,总之是乱套了。

若不是神明娘娘的身体躺在这里,山月还要打定主意不吃东西直到把自己饿死,真正地死去。

然而她一天不看管,风就会把那白发吹进河里去。山月见了,只好急吼吼地去打捞神的头发,再摘树藤,把那满头的白发扎成了数十条小辫,这样就不大容易被风吹乱。

神明是活着的,她有时候会坐在神明的肩头看,她站得高才能把神明巨大的五官同时纳入眼底,确信这就是贼丫头,就是救她的神明娘娘,上一次见面她没来由地大发脾气……

神明娘娘睡在垒头山的林子中,枕着巨木,倚着河水。

山月每日清早从头发中醒来,把自己弄乱的几根小辫子拆开重新扎了,比她人还长的头发梳理起来格外费力。起先山月扎的辫子就像一根根野草,谁看了都会觉得很是亵渎,后来便熟能生巧,她手脚并用,扬起一束头发搭在肩头,另一束用膝盖顶着,每日舞蹈一般在神明的后脑勺盘旋,扎得平顺许多。

给神明扎完头发后,山月便就近在河水中洗漱。

乌鸦来指明方向,她便去取了甩石索和铁锹,镰刀,拿着手边趁手的工具去打猎,猎了来就和乌鸦分着吃了,吃不完的便吊起来风干,只是风干肉还没成功过,要么被鸟兽吞了,要么被蚊蝇糟蹋了。

有时候她吃完饭便去裂山。山洞里放着贼丫头当初偷来的各样东西,多的是山神庙的黑布,她就撕来,一半给了神明娘娘包扎,一半给自己缝了简陋的衣裳披着,说是衣裳也不过是前后两块布裹体。

药园里那些古怪的药草,她都不大认识,过去十多天,她也只是每天过去看一眼,看见地面裂开了,就汲水去泼两桶上去,除此之外没有看管。

大多数时候她只做一件事。

她去山神庙附近,蹲在石板旁边描画秀姑的形象好给秀姑立一个体面的碑,往往画个两三次实在画得不像样便丢下去寻别人的尸骨。乌鸦的带领下她寻见了山莲的,把山莲埋在另一头,墓碑上画了朵四不像的莲花。

她也给自己画好了墓碑,简简单单的一弯新月,画好了便提前立在秀姑的坟旁边。

山月做这些事时也总是想过往的种种,然而无论怎么想,最后都发现罪魁祸首是她的无知,她把怪物的肉给了黑虎,这一切就变糟糕了,山月每每得出“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结论都是在傍晚,她因此憎恶傍晚。

为了不让自己再思索那些过去的懊悔,山月每到傍晚就跑来神明娘娘庞大的身体附近,给自己找了点别的事情做。

她爬上神明的身体走来走去,摘去伤口上的布条清洗晾干,再用别的布条裹上去,用钉耙给神明的鹿身梳毛搔痒……虽然鸟兽和虫子并不来侵袭,山月也还是每天都梳一梳,还会扛着鹿腿去梳那紧贴着地面而她搬不动的部分。而蹄子上的黑色荆棘,每当她要靠近,脑海中的声音就变得格外聒噪——自她醒来看见神明娘娘之后那声音就很少出现了,除非她不怕死非要去碰那入骨的黑色荆棘。

有时她会学着自己过去的口吻,泼妇一般拍着树,拍着墙,随便砸点什么东西弄出动静,嚷嚷着贼丫头贼丫头的,但贼丫头再也不会出来了。山月自己也清楚。

贼丫头是没有神智,只有生存本能的神明娘娘,神明娘娘就躺在这里,不知出了什么事……因此贼丫头不会忽然出现,这并不是那醒不来的梦。

乌鸦在头顶盘旋,停在一棵倒下的树上耐心梳理着羽毛,山月正在给神包扎伤口,把五根手指掰开,山月也不过人家手掌大小,还好她力气够大,把手翻来覆去,算是包扎好了……伤口正在愈合,现在已经不像最初见到那么狰狞。

忽然,乌鸦啊啊地嘶叫两声便腾飞而起,山月头也不抬,跑去河边打湿了布条给神明擦脸,像是擦一堵墙那样费力,擦完了脸便再去揉了布预备着去擦手,乌鸦却扑向她,停在她肩头,啊了一声。

山月道:“一天就一顿,你现在叫嚷我也懒得去打,天也快黑了。”

乌鸦挥舞着翅膀扇她的脸,山月无法,躲闪着道:“知道了,你要我做什么!”

乌鸦起飞,山月一边走一边将手里的湿布搭在肩头,她意识到这是下山的路,脚步便变慢许多。

乌鸦飞着飞着便回头看,山月慢吞吞地跟上。

她望见了垒头村亮起灯火,那些灯火如萤火虫一般聚集在一起。

山月手搭凉棚望着,见那些灯火汇成一条短短的龙,慢慢往西北边挪移。

那是去五牛村的路,也是去镇上的路,山月不由得靠近了些,她远远望着那些光点趁着夜色挪啊挪,直到目送那些亮点消失在尽头。

除了她,谁会夜间赶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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