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倒计时4天。

端午。

下了早读后，吃早饭的继续吃早饭，接水的继续接水，正要出门的宋老师忽然回头。

“第二节课下课别走远了，食堂给大家包了粽子，等会我和谢老师去领。”

“粽子？”

“哇，学校还给过端午啊——”

“我靠我一直以为是高考后，居然是今天？”

“笨蛋，我昨天还带了粽子来，不是你还吃了口吗？”

“过昏头了，欸我说呢，大早上看宋老师跟谢老师在外面一前一后挂了把艾草。”

“诶诶，等会我们把粽子挂门口呗——”

“挂门口什么意思？”

“笨——”饶越敲了敲祝橼的脑袋，“高粽啊——”

“哇——”

“好好好，等会我们在前门挂上，让宋老师给我们拍照。”

“我靠，那我早饭还吃吗，我还专门买了帕尼尼。”

“少装，平时你也没少吃。”

“就是，没有粽子你大课间还是会跑小卖部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粽？”宋老师拎着一袋粽子上了讲台，“可以啊，一会挂一个上去。”

底下又响起一阵欢呼。

谢老师和宋老师分着把粽子发完，最后谢老师拎起一只粽子：“挂前门？”

“好——”

谢今朝看了看前门的构造，把粽子的绳子拆下一节，重新在尾端打了个结，挂在门顶上凸出来的一节钉子上。

他拉了拉系粽子的棉绳，确认粽子不会轻易掉下来：“差不多，顶的时候小心些。”

宋老师扯了张纸巾擦了擦粽子，然后才回头冲他们说。

“按学号来？”

众人放下手里的粽子，眼睛亮了亮：“好——”

宋长明于是摆摆手：“来吧，1号——”

初初笑着蹦出了座位。

“从后门出，”谢老师指指后门，“从前门进，顶一下。”

初初跑出去，站在前门门口，她打量着面前青绿色的粽子，吊在半空中轻轻晃动。

初初呼出一口气，轻轻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话。

然后轻轻蓄力，往前小跑的时候跳了一下，头顶挨着粽子，顶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棉线跟着一弯。

“哇——”

教室里配合地响起一阵喧哗，捧场地给她鼓掌。

宋老师和谢老师站在讲台前，两人都挂着这一个月以来标志的慈祥笑容。

“高考加油。”他们说。

初初笑了笑，然后略过讲台，喊了声：“2号——”

付一应了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

就这样，每个人小跑着出后门，从前门进来的时候顶着一只青绿色的粽子，粽子荡起小小的弧度，教室里同步发出一声起哄，然后带着宋老师和谢老师的一句“高考加油”，大喊下一个学号。

十七班门外挂了两把艾草，前后门各两把，前门的其中一把挂在了班牌下。

高三十七班的班牌，以及十七班的集体照。

很多人聚在教室外兴冲冲地围观顶粽子，青绿的粽子每被顶起一次，十七班就会爆发出一阵响亮的欢呼。

像庆祝，又像由衷的祝福。

他们从不觉得他们互为高考的竞争对手，朝夕三年，这里留下了很多真情实感的经历，交换过真心的人只会希望大家一起越走越远，越走越久。

谢今朝在门外看到宋长明举着手机在拍底下剥粽子吃的小朋友，还有人再次把粽子高举过头顶，然后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对着镜头笑。

有时候谢今朝真的很佩服宋长明，能把十七班带成现在这样，他真的很厉害。

高考倒计时3天。

宋长明放在谢今朝家的茉莉开了。

这是一个相当普通的早晨，如果一定要说什么特别的，距离高考仅剩三天。

谢今朝早起的时候被偏偏的声音吸引，刚到客厅就闻到了一阵馥郁的花香，和宋长明身上的味道有点像。

白色的花骨朵舒展开层层叠叠的花瓣，在绿叶和晨光掩映下轻轻摇晃，带着几分欲说还休。

谢今朝蹲下来，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开在最顶上的那朵小茉莉。

花瓣带着生命的韧度，是柔软的，真实的触感。

清浅的香味这片小小的空间无孔不入，比起宋长明身上的味道，单纯的茉莉花香更清白，更直接。

谢今朝勾着嘴角，拍了张照片。

“茉莉开了。”

他本以为这条信息的回复会在五分钟后，因为五分钟后是宋长明惯常出现在他家的时间。

下一秒，还没来得及退出的对话框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与此同时，门铃响了。

“是啊，夏天来了。”

谢今朝拉开门，靠在门框上好整以暇道。

“不是告诉你密码了，还敲？”

宋长明弯了弯眼睛，举了举手里的一根花枝。

“花开了。”

一根小小的花枝，枝头点缀着一朵刚开的茉莉，跟阳台的很像。

“听说班里那群小朋友往气象站种了花？”谢今朝侧身让宋长明进来，然后去收拾东西。

“嗯，”宋长明点点头，蹲下来揉了揉偏偏的脑袋，“百日誓师的时候问陆圆缺开了门去洒了向日葵种子。”

“向日葵？”谢今朝转过头，“向日葵是二月种的？”

“不是，”宋长明摇摇头，“后来她们又补种了，四月份种的。”

“噢，”他走过去，“走吧——开花了吗？”

“不知道，”宋长明说，“那天路过看长势还不错，听他们说隔两天就就要去看一眼。”

“我感觉高考前就要开。”谢今朝笑了笑。

“我也觉得，”宋长明站起来，最后拍了拍偏偏的头，“过两天带她去宠物店理个发？”

“早在说去了，”谢今朝也狠狠揉了把狗脑袋，在偏偏的嘤咛中笑了一声，“快了。”

真的快了。

“明天就是最后一节课了，”宋长明按下电梯按钮，“什么感想？”

谢今朝垂着头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还挺……”

他顿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词，半晌又笑了。

“挺快的。”

“明天最后一节语文课，”宋长明转过头，“来听吗。”

谢今朝看着屏幕上的数字跳转到-1，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去听宋长明的课，那时候他无聊地在听课记录本上画了个圈，心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

好像真的就是一眨眼的瞬间，这一批学生真的要送上考场了。

“来啊，”谢今朝看着电梯门开，声音里带着笑，“最后一节课准备讲什么，小宋老师？”

小宋老师拎着车钥匙，钥匙圈在手里转了一圈。

“讲名字。”他说。

高考倒计时2天。

今天是最后一天上课的日子。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高三文科班搬到思齐楼，理科不动，第二天一早自习，下午文科包车去看考场，理科不动。

然后，高考。

“最后一节课啊，”最后一节课时间过半，谢老师站在讲台上，第三次折断了无意识抽出来的粉笔，食指被粉末染成白色，他看着底下所有人，“是不是要讲点什么。”

好像是，这应该是传统。

于是谢老师把手里的几根粉笔仍回粉笔盒，看着底下眼睛亮晶晶的小朋友们。

“你们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也是第一届从头带到尾的学生，我很荣幸。

“刚来一中的时候，我报完道领到班上的花名册，上面密密麻麻贴满了证件照，下面是陌生的名字。

“我想，这么多人，真的会全部记住吗。

“我现在想说，可以。

“事实上，我在刚认识你们的第二周，军训结束的第一节课前，就已经把你们的脸和名字对上了。

“三年看起来很短，但和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占据了我生活的大半，真的很高兴认识你们。”

谢今朝看着台下每一张熟悉的脸，有一点伤感，不知道未来，像现在这样十七班全部聚在一起的机会还有多少。

真的很少了。

“未来我还会带很多届班，很快也会正式上任班主任，也会学着带新的实习班主任，但我发自内心地认为，在你们身上，我学到的是最多的。”

谢今朝重新挂起温和的笑，努力把声音扬起来：“好了，我不会说好听的话，还剩十几分钟，你们看着自习吧。”

说完他好像又想起很久以前预想的草稿。

“其实还有。”

底下又望向他，八十二双眼睛，一样的干净，一样的意气风发，那么像，有那么不同。

“虽然我很想告诉你们放平心态，以平常心对待这次考试，但这样的话说多了其实也没什么用了。

“所以我想说，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不要害怕。

“我高中的班主任在最后一课的时候给我们说过一句话，”他顿了顿，“他说，人生的道路其实远比你想得要宽敞得多，不要害怕选择，大胆一点，‘千山鸟飞过，你们的人生有千万种辽阔’。”

他笑了笑：“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们，有可能十八岁你为之苦恼的很多事，在二十八岁的时候看来就是一笑而过的回忆，但这些都是你的经历，希望你们享受这种经历。

“人生不过熙来攘往见招拆招，所以，请放心大胆地走你们的坦途，十八岁的年纪做什么都该是一往无前的，意气风发的。

“无论怎样，都希望你们能记得，你们是一中的骄傲，也是我和宋老师的骄傲。”

怎么回事，谢今朝心想，怎么把自己鼻子说酸了。

算了，矫情一下吧。

他最后笑了笑：“不开心了就回来找我和宋老师，我们随时欢迎你们回头看。”

“好了，这次真不多说了，”他摆摆手，“自习吧。”

他在掌声中背过身，看到讲台最上监控旁边挂着的高考倒计时牌。

他记得去年初初刚从操场领回来这块牌子的时候，和许晦一起把它挂在了这里。

三百六十个数字就这么即将归零，这就一年了。

他以前从来没这么留意过，三百六十天居然过得这么快。

牌子还是崭新的，鲜红的，漆皮的数字2在窗外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金灿灿的。

“谢老师——”

“嗯？”他转过头，看见初初跑上了讲台。

“谢老师，”初初跑上讲台，把自己一直用来记数学公式的活页本推到他面前，递过去一支笔，“可不可以给我写个高考加油呀？”

谢今朝愣愣地接过笔，他还以为初初是来问问题的。

他记得这本本子，初初平时也会拿这本本子上去找他问某个式子中间的推导过程是怎么来的，偶尔上课也会看到她在用这本本子记笔记，这应该是她数学科目里使用频率最高的一本笔记本。

谢今朝盯着初初翻到的扉页，是和活页本同色的牛皮纸。

他拿起那只签字笔，轻声说：“好，我写好给你。”

初初扬起一个笑：“好。”

然后甩着马尾跑了下去。

祝福啊。

谢今朝捏着笔，好久没写过这种东西了。

“……”

下课铃响的时候，谢今朝走下讲台，把本子合上递给初初。

“谢谢谢老师——”初初笑着接过。

好久没听过这几个字了，谢老师也露出一个久违的笑。

初初同学：

相识于陌生，三年来，作为数学老师，我深深理解你在学习上的付出。不知耗费了多少时间，战胜多少困难才有现在的成绩。“坚韧”就是你最好的品质，我相信，你的未来一定是“天高任鸟飞”。

其实，生活中的你更讨人喜欢，和你交往老师会感觉非常温暖，很喜欢你开朗的性格。

此时，你将面对人生第一次挑战，我把真诚的祝福送给你，最好的祝愿送给你。

祝：

高考成功！

谢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