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给大家煮了姜汤,大家收拾一下,带上伞一起去食堂。”
刚进了博观楼,宋老师握着手机,站在前门宣布道。
“什么东西?”
“啊?姜汤?”
“我操生姜这玩意又苦又辣……到底谁发明的……”
“能不能不去……”
“我不想去,我在教室多喝两杯热水成吗。”
“不行,”宋老师很干脆地拒绝,“所有人都去,五分钟后教室门口集合,我和谢老师带你们去,回来还要上课。”
“救命啊……”
抱怨声多了一倍,这次夹带着真情实感的叫苦。
但人群很快又安静了下来,默默地把湿了的校服外套搭在擦干的椅背上,然后摸出小镜子梳了梳头,才揣着伞出了教室。
暴雨就是来去都很快,这会雨已经差不多要停了。
“这个味道……让我想起上半年那碗中药……呕……”
“好——难——闻——”
“这个姜汤真的非喝不可吗……”
是的,和上半年场景很相似,众人打伞穿过淅淅沥沥的沥青路,还没到门口就闻到了浓重的姜味,很刺鼻。
“多少放点可乐进去好吗……我不想喝……”
“要不溜了吧,真不想去——”
“敢,”谢今朝拍了拍最近的那只胳膊,付一回头看见谢今朝,正要出口的应答卡在嘴边,“都去喝,还想跟上学期一样一个班都感冒天天教室里对着咳?”
付一叹了口气,在谢今朝的注视下走过去端了一杯。
浓黑的姜汁,跟上学期的中药简直一模一样。
“你也喝点。”
待学生都走后,宋长明端了一只纸杯过来。
“……我不用。”
我也不想喝。
谢今朝凑近看到黑褐色的液体,很冲人的姜味,很难想食堂怎么做到在短时间内拿出这么多生姜来熬汤。
“刚还说得义正辞严,轮到自己就不喝了?”
宋长明眼睛弯成一个揶揄的弧度,递过来的杯子稳稳当当停在他面前。
谢今朝叹了口气:“你喝了吗。”
班主任早有准备,另只手往前一伸,亮出一只空杯子:“喝了。”
谢今朝又叹了口气,端过了杯子,眼一闭呼吸一滞,咬咬牙吞下去。
辣。
谢今朝忍了忍,勉强稳住了面上的云淡风轻,正要扯出一个笑,宋长明手再次一伸。
“张嘴。”
“啊?”
话音刚落,嘴里忽然传来天差地别的甜,甜得发慌。
他顿了顿,含着嘴里的东西:“这什么?哪来的?”
宋长明扬了扬包装纸:“话梅,门口小卖部阿姨给的。”
他们站在食堂窗口边,学生都走后食堂阿姨也开始聊天,看到窗口外的两个老师,阿姨调侃的声音隔着口罩从小窗后传来。
“小宋跟小谢你们俩关系可以呀。”
“就是说,两个小伙子看着就板正,哎哟,谈对象了没?”
“就是说,没有的话阿姨帮你们牵线呀。”
谢今朝忽然咬到了话梅的核,闻言转过头尴尬一笑。
“没,不急,这届带完再说吧。”
“哎哟,那小宋呢,平时都没怎么在一楼看到你。”
宋长明手里还握着那只空杯,不,两只,刚刚不知什么时候他拿过了谢今朝喝完的空杯。
谢今朝还保持着对阿姨们尴尬的笑,余光默不作声地看向宋长明。
宋长明低头看了眼纸杯,抬头时脸上是一贯温和的笑。
“还没呢,我也等这届带完后看。”
谢今朝的笑僵在嘴角。
“哎哟,这俩还真是……”
“欸,隔壁小陆不也刚来嘛,也是个周正的,你哪天碰到问问?”
“别问了,人早结婚了,看不出来吧?”
“耶?真的假的……”
“我能骗你?那天他自己说的……”
谢今朝垂在衣角的手有些后知后觉地摩挲了一下,碰到濡湿的布料,他才发现今天这场雨好像有些漫长了。
宋长明已经撑开了伞,伞面滑落积起的雨水,撑开一捧水花,他偏了偏头:“走?”
谢今朝抬起头,宋长明的方位背光,他站在屋檐下,手里拿着办公室的一把伞。
是的,他们今天没一个想起带伞。
“好。”
谢今朝走上前,阿姨们在身后的聊天逐渐模糊,屋檐下的水滴渐渐凝聚,又渐渐滑落,最后小心翼翼地滴在宋长明撑伞的手背虎口上。
“……”
这个秋天比往常来得快,暴雨也来得比往常多。
这是谢今朝在一中的第二年。
看着窗外被雨水打湿来回摇晃的银杏,谢今朝心想,再过段时间就该黄了。
今天的雨和开学典礼那天一样突然,毫无征兆地落在闷热的正午。
午睡铃响起,谢今朝起身离开办公室。
这周轮到他午休值班,他抱着夹板前往各个班级开始清点午休人数。
按顺序他最后才清点末尾靠楼梯的十七班,301教室。
十七班这学期开始少了好些在教室午休的人,大多都住进了午休寝室。
教室里的人还没睡,都在埋头写字,他清点了一遍人数。
嗯?
“怎么少了个?”
他又清点了一遍,抬头环顾。
“黄灿呢?”他问。
祝橼离他最近,她抬起头应道:“洗手间,马上回——噢,回了。”
“谢老师。”
黄灿从前门进来,喊了声他。
谢今朝点了点头,在本子上打了个勾:“嗯,差不多了,都准备休息了。”
然后他出了教室。
黄灿回位置坐下,她看向对面的玻璃窗。
噢,很可惜,午休睡觉窗边的同学会拉上窗帘,现在教室里看不见窗外,只能听见隐隐的雨声。
教室外基本都是树,刚刚她从走廊尽头的厕所回来,教室外堪堪齐楼的桂花树被雨水冲刷得来回轻晃。
又下雨了。
她刚在教室外的一排挂钩上看到了一把明黄色的雨伞,有人没带伞回去。
“……”
雨势不见小,周围陆续有人趴下睡觉,教室外的雨声朦胧地传进来,黄灿沉默地看着棕色的拉拢的窗帘。
“我靠初初快起床,下雨了——”
许晦拍着初初床边的栏杆,声音有些急,同时还催着另张床上冒了个头的饶越。
“下雨了下雨了,快点快点——”
平时三人就是大套间最慢的,每逢收拾好了出去,这一层基本都没人了。
什么?
“嘶——”初初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惺忪的睡眼瞬间张大。
直到快下到一楼的楼梯转角,初初还在抱怨窗外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许晦拍拍她的胳膊强装释怀:“没事,大不了再顶着校服回去呗,一回生二回熟,也不远,就湿一会会。”
饶越也认同地点点头,拉开了校服外套的拉链:“一会进去记得抢热水,估计很多人今天中午回来都没带伞。”
初初叹了口气,也说服了自己:“行吧,反正就两步路。”
很快到最后一级台阶,窗外哗啦的雨声不见小,铁栏杆上凝结了很多细密的水珠,初初忽然福至心灵地有种奇异的错觉。
但她还没来得及抓住这种错觉,最后一个转弯,她看到了黄灿。
女生宿舍的走廊下午不会开灯,加上下雨天光线并不够亮,大门进来的那块穿衣镜只提前把人的身形勾勒了大半,那一瞬间很快。
饶越先她一步出声:“耶?黄灿怎么在这,你不是在教室午休的?”
初初眨眨眼,也看向她,被抢了台词,她都忘了还要说什么。
许晦的余光在两人身上来回了几次,但并没有开口说话。
黄灿点了下头:“醒得早,看下雨了,想起你们中午没带伞,给你们拿把伞来。”
这场雨下得急,初初目光向下移了一些,看见黄灿裤脚的一小片被染成了深色。
她来不及笑出来,只高了一点声音:“哇,这么好——”
黄灿分了一把伞给许晦。
许晦再度看了她一眼,伸手挽过饶越的胳膊:“雨下得大,你俩打一把吧,走了越越。”
饶越“啊”了一声,伞很快撑开,许晦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进了雨中。
有一种不言而喻的,心照不宣。
雨势不见小,初初来不及品味多余的不对劲。
“快,赶不上打铃了,还说回去接杯热水呢。”
黄灿撑开伞站在屋檐下,偏头看向里面。
“我给你们接了,放桌上了。”
初初走进伞下,头顶的雨珠布满透明的伞面,天空澄碧如洗。。
她笑了一下,张了张嘴:“哇。”
两人并排往教学楼走,雨水落在头顶伞面,激荡出清脆的回响。
余光里初初看到宿舍楼外的小池塘,塘边有棵倒高不矮的枇杷树。
她想起夏天的时候,宿管阿姨笑咪咪地招呼她们一起吃树上刚打下来的枇杷。
黄灿灿的、成熟的枇杷。
伞撑开后不算大,黄灿扶着她另一边总随步子拐到雨下的胳膊:“看路,有水坑。”
初初“噢”了一声,她忽然觉得是因为自己刚睡醒没开眠的缘故。
居然觉得这场雨来得恍然大悟。
雨中的老榕树浣洗出干净的新绿,冲淡了午后原有的闷热,辽阔的风在雨中穿梭,预备铃就是这时候响起的。
雨点落下如急鼓,像是她的脚步声,像是她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