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这是高二学年的第一场考试,年级高度重视这次考试,一是开学收心,二是检验暑假所学,并且这次考试也关系到我们这学期的小组分组,所以希望你们都尽力而为。”
九月初,这是宋老师在开学考前说的最后一句班级动员。
在他走后,班里才因下课铃响而渐渐有了说话声。
“我靠,我简直难以相信,我就高二了?”
“我的高中过一半了?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不要啊,我不要高二,我学不懂那个神经立体几何。”
“谁懂懂我,我昨晚找谢老师问一道立体几何,我说为什么两条直线明明相交但书上又说垂直,他那个看弱智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靠哈哈哈哈哈我懂你,是不是练习册上那道,我也去问了,最后我同桌实在看不下去了给我折了个长方体,哥们终于看懂了为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救命啊让我回去重新读小学吧……”
“啊……”初初扔下笔,一头栽到许晦肩上,慢慢随着重心改变,头滑到她的怀里。
“好难。”许晦托着她的后脑勺,替她把没说完的话说完。
“我英语还没开始写呢,开学这几天一天都没背单词,累。”初初闷闷地说。
“好烦,考后重新洗牌换组,没考好我一定会含恨一个学期的。”许晦从桌子里掏出两袋果冻,扔了一袋给最边还在赶工的余舒涵,一袋给了还在埋头假寐的初初。
“烦人,到时候我们不在一个组了怎么办啊。”
初初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放弃思考:“凉拌吧,风光大办也行,我好想睡觉……”
抱怨的时间过得是最快的,话没说几句,预备铃一响,初初又强撑着起来,头一垂,同桌三人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
“记得今天大课间搬凳子去操场参加开学典礼啊。”
翌日,宋老师一早到教室就提醒了他们延迟到这周周一的开学典礼。
“好——”稀稀拉拉的声音响起,随后科代表上了讲台,开始组织早读。
宋长明没进教室,他站了会就走了,开学这段时间是最忙的时候。
自楼梯下到博观楼的坝子,今天的天阴沉沉的,空气里酝酿着闷热的暑气,似乎随时都会落下一场暴雨。
宋长明想,别在开学典礼时下就好。
但他这人的运气总差一点。
第二节课快下课时阴沉的天隐约有了放晴的意思,学校遂打消了再度延迟的计划,通知典礼如期举行。
下课铃一响,运动员进行曲如约从广播传出,整栋博观楼开始响起笨重的木制桌椅板凳在地面摩擦的声音。
“困。”许晦顿了一下,垂着头仿佛蓄力了一会才慢吞吞把椅子搬起来。
“困。”初初也闷闷地搬起椅子,粗糙的椅子腿没有被打磨好,毛刺有些扎手。
“嘶,我想上厕所,刚收拾东西都忘了。”初初又反应过来了,动作一大,肩膀上没拉拉链的校服外套滑了点下去。
身后忽然穿过来一只手替她扶住了往下掉的外套,随即往上一抬,外套被搭在她的头顶。
“谁啊?”
感觉到头顶的重量,闻言初初头也没回,闷闷地说了句。
“黄灿,你好幼稚啊。”
身后传来一声闷闷的笑,大概因为她头顶还有件外套,她感觉现在什么声音都是闷闷的。
“你怎么知道是我。”
刚刚那只手再度穿过她的肩膀,从后接住了她手里搬着的木椅,在带回时又把外套往下带了一点,差点遮住她的视线。
“黄灿——”
“嗯。”
黄灿摸了摸外套平滑的布料,手上稳稳地拎住了两把椅子。
“不认识我?”
“太幼稚了——”
初初空出手,终于能把头顶的外套取下来,动作带起一股不属于她的味道,她话音一顿。
“?这好像不是我的外套?”这个味道,像春寒料峭时开在树叶掩映间的苦橙子花。
初初一直觉得自己的衣服香香的,洗衣液是她和妈妈一起挑选的,清淡的花果香,每次衣服晒干后收下来,她都喜欢把头埋进柔软的衣服里,被熟悉的香味包裹,像躺在阳光下进行光合作用的一株植物。
“嗯,我的。”
黄灿歪了一点头示意她看自己的手上,另一只手拎着的一把椅子椅背上搭了一件外套。
“你的在我这。”
“噢,”初初伸手把自己的外套也一起拿来,“我拿吧,下去再给你,别一会掉了。”
“好。”
两件外套被交叠抱在一起,人群熙攘间初初感觉刚刚闻到过的苦橙子花味再次浓郁起来,人群冲不散这样隐秘的气味。
这样的味道,像她不听朋友劝告吃下的第一颗成熟于初夏的樱桃。
“……”
“哇晦晦,感觉这个天要下雨啊。”初初放好凳子抬起头,有些忧心忡忡地看向天边。
许晦直起身:“早上起来看天就阴阴的,不是说有雨天边亮嘛,你看那边好亮。”
初初把怀里抱着的两件外套展开:“别听着听着下起来就行,黄灿呢,又跑哪去了——”
“这儿。”另边胳膊被人拉了拉,初初看见黄灿把椅子放到了她的旁边。
“噢,看看你在哪,这是你的凳子?”初初开始上手拉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拉链。
“嗯,不能放你旁边吗?”
“哎哟,”拉好拉链的初初把马尾从衣领下扯出来,“你坐哪都行,坐我位置都行。”
“我不敢。”黄灿伸手把一缕卡在初初衣领下的马尾抽出来。
主席台传来声音,初初转身对着还在说笑的人群说:“差不多了,都坐下吧。”
人群矮下去一截,主席台传来体育老师指挥的声音,这是新一学年的开学典礼。
典礼有什么特别的吗,当然没有,只要在台下有凳子坐,随便上面怎么讲,从口袋掏出背书专用的小本本,背单词的背课文的,脑袋低了一片。
“好像要下雨。”谢今朝轻轻对旁边的宋长明说。
主席台校长的讲话声逐渐模糊,宋长明低了点头:“嗯,不知道能不能在下雨前讲完。”
“我看悬,一会要是……”
“?”话还没说完,谢今朝张大了点眼睛,看见前面陆圆缺的脑袋上一根翘起来的头发丝,瞬息间沾上了一粒水珠。
“下雨了?”他伸手去碰那粒水珠。
“没有吧。”陆圆缺转过头,抬头望了下头顶:“耶?还真是。”
“流程刚过半,一时半会也完不了。”他说。
宋长明伸手替他拂去手背的几粒雨珠:“先看看吧,应该没这么快。”
话音刚落,一颗豆大的雨珠滚落到谢今朝刚刚变干燥的手背上。
“……”谢今朝抬头,和宋长明复杂的眼神对视上。
夏末的暴雨总是这样,来得又急又快,等人群反应过来真的下雨了,豆大的雨珠已经密密匝匝往人身上砸了。
初初噌地起身,想去找教师队伍里的宋长明。
雨点逐渐变得更大,她感觉额前的碎发已经被雨水汇集成湿哒哒的一缕。
她伸手挡在额前,张望着看见远处宋长明和谢今朝正朝这边来,她赶紧举手示意二人十七班的方位。
那边很快地点了下头,初初缓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叮嘱旁边的许晦把外套脱了罩着头,蓦地一件外套罩到了头顶。
“快,搬凳子,后面高三的已经在撤了。”
衣服下传来好闻的洗衣液香,初初扭头看旁边,许晦额前的碎发也被雨扭成了一股。
“噢,好。”她听见来自主席台的老师在紧急疏散高三的声音,高三在队伍最后,先走,高二紧随其后。
她听见宋老师和谢老师在嘱咐大家把校服外套脱了顶在头上罩着不要感冒。
她听见旁边似乎慢了半拍的黄灿在嘱咐她撒手,然后抢过了她的椅子。
她忽然反应过来,赶紧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
“晦晦罩着你自己,我有外套,你别一会感冒了。”她推了推靠着她胳膊肘的那只小臂。
见她把外套顶上了头,初初才放心地托着外套罩全了自己。
“好了好了,把凳子搬起回教室,路上慢点不要跑,别摔了——”
初初和许晦并排往回走,两人共拖着一把凳子。
黄灿走得快,她已经带着两把椅子跟着高三的尾巴上了台阶到了文化长廊。
初初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哎哟别感冒了,快快,我们跑一截。”
许晦一手拉着衣角抓着凳子椅背,一手去拉初初的手,带着她开始在人群里穿梭。
“哎哟我就打个喷嚏,你慢点——”初初被拉着手,两人略微有些狼狈地半拖着椅子半小跑穿过稀稀拉拉的人群。
但其实大家都不太体面,但此刻没人还有余力在乎自己的形象。
哦,也不一定。
“你头发飞了。”凌畅指指付一的头顶。
“你能不能看路,”付一抬手随便理了把,理不理其实都飞得很丑,“你好哪去了?”
说着他拖着的凳子被塑料草坪绊了一下,对,塑料草坪,绊了一下。
“我操?”
脚步顿住的那一秒,雨水顺着打湿的外套往下滑,凌畅单手捏着自己头顶的外套,另只手扶了把。
“……”
行吧,付一看了一眼,今天暂时先不看不爽这个烦人舍友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跟他住一起了之后自己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
可能立体几何有点太抽象了吧,最近在这块卡的时间比以前多了些。
也可能他还是不习惯住宿,他还是不喜欢这种和人共享生活空间的感觉。
嗯,人遇到不顺的时候总是会脾气差点,太正常。
“谢了。”
雨水还在铺天盖地地落,付一拖着椅子,闷闷地说。
回应他的又是一声很欠的笑。
“……”
不行,还是要烦。
“好了,走吧。”谢今朝碰了碰宋长明的肘弯。
他头顶罩着一件外套,来自班主任。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么热的天为什么班主任还要穿外套,学生穿校服外套是有要求,他觉得班主任装装的。
不过要是班主任不装装的,他们俩现在估计会更狼狈。
宋长明微微拢了拢顶着的外套边角,看最后一个班上的学生也走远了,才点点头。
“走吧,回办公室喝点蜂蜜水。”
雨水打湿头顶的外套,衣服的香气在雨中挥发,距离又很近,闻到味道简直是轻而易举。
浓厚的茶叶香被冲散,久久萦绕在头顶,就像每次他刚吹好头发后都能闻到很长一段时间来自头顶干净的洗发水的味道。
今天的味道好像又不同于生日的那个怀抱,宋长明这人估计老换洗衣液的牌子,久而久之衣服上大概沾了各种各样的香味。
只是这些清香都盖不过最浓的茶叶香,谢今朝怀疑这人是真被茶叶腌入味了。
天天茶叶泡澡吗。
“我想喝碧螺春。”
“嗯,回去我泡。”
回教学区的路上来来往往其实都是像他们这样顶着衣服外套的学生老师,这样的造型在今天并不违和。
但老师大概也有自己想装的地方,尽管跑起来理论上可以少淋会雨,但路上的老师都走得很慢,边走边抱怨这样一个天不时地不利人也不和的日子多么地不适合举行开学典礼。
远处大榕树静默地站在雨中,风吹得树叶摇晃,跟着落下洋洋洒洒的水滴。
谢今朝伸手抹了把额头的雨水,感觉到头顶外套已经湿了大半,边角开始往下渗水,顺着手臂滑落,猝不及防的凉意,尽管还是夏末。
好像很狼狈。
但好像又还好,谢今朝心想。
外套下怎么也算一方独立的小天地。
至少现在,至少此刻,这片小小的天空下,只有他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