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女生分散站在六根跑道，裁判拉起线，隔开四周还试图涌上前加油的学生。
“非比赛人员退到白线后，比赛马上开始——你，对，赶紧出去，现在还喝什么水——”
几个老师站在跑道外足球场的边缘，这个视角可以看清比赛实况。
谢今朝盯着起跑线，手肘碰了碰旁边的陆圆缺：“猜猜这组第一？”
“黄灿。”陆圆缺头也没回。
谢今朝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黄灿是十七班的，个子在女生里相当出众，剪了干净利落的短发，很酷。
“黄灿体育本来就好，”陆圆缺说，“十七班进校就她和覃尧体考满分。”
“你知道？”
谢今朝抱着胳膊，恰好听见起跑处一声枪声，紧接着几道身影冲出鼎沸的人声，经过时带起一阵风。
他们的位置靠近跑道，额头短发被风带起，陆圆缺伸手抓了抓。
“前面开会分析了基本情况啊，”陆圆缺目光紧紧跟随，直到看见三号背心的高个女生冲过终点他才反应过来，“哦，你那会请假了。”
好像是。
有点遗憾，没赶上八月年级组织的第一次重点班情况分析会。
那时的谢今朝也不知道自己会带十七班。
谢今朝目光落在终点处，回神又满意地勾起嘴角，黄灿确实是小组第一。
这个角度能看见那头初初领了几个人在终点接运动员，一群女生欢呼着庆祝，簇拥着黄灿往看台走。
谢今朝摸出被叠起来的秩序册，看了看接下来的小组名单。
十七班还有两个女生，分在靠后的组次。
终点处又见初初又回了终点，黄灿跟在她旁边，怀里也抱着几瓶水。
枪声响过一轮又一轮，检录处白烟升起又消散，一组组的女生带着风从面前冲过。
谢今朝忽然问：“所以你当时跟迟意包揽了所有的男子项目？”
“怎么可能，”像是想起一段不太美好的回忆，陆圆缺兴致缺缺地说，“一天那么多项目，男子一千五和三千还是连一起的，都上不要命么。”
“所以？”
“所以三分之一的项目女生顶上了，还有一两个弃权了。”
“男子项目，女生顶上？”
“也就我们班那么特殊了，”陆圆缺摊摊手，“毕竟建校以来第一次实验班只有俩男生。”
“跟男生比不是很吃亏？”
“是啊，但事实是我们连只需要四个男生的接力赛都出不了，我和周致后来顶上了，其他项目也都有女生顶上。”
成蹊从起跑处走来，她班上的女生已经跑完了，过来刚好听到两人的对话。
“那你报了什么项目？”谢今朝转过头看向陆圆缺。
陆圆缺抬头望天，努力地回忆道：“每年都不一样吧，晏芬芬老师让我俩轮着来，三年争取把每个项目都体验一遍……记得高三跑了个一千五，迟意跑了三千，一般我长短跑，迟意就跳高跳远……”
周致搂着成蹊又补充道：“每次男子项目我们班女生套着背心上场，都会有很多人围上来看稀奇，那会学校专门为我们班修改了运动会积分制，通知下来的时候，真是，轩然大波啊。”
那三年的经历，就是现在回忆起来也相当传奇。
毕竟年轻的时候都喜欢特殊待遇，这样的为一个班修改几十年不变的赛制积分，是谁都会为之惊讶。
“那最后积分怎么样？”
理论上由女生顶上的项目是加不了太多分的，实验班本来运动会优势就不太大，加上其他班或多或少都有几个特长生，拉几个高分还是可以的。
但实验班，还是只有两个男生的实验班，想想就是吃亏。
陆圆缺顿了一秒，想了想说：“也不是，高三的团体总分好像最高吧，年级第七还是六来着，女子第四，男子第八。”
他说完都有点佩服自己，过了这么久了，这串数字还记得这么清楚。
“有金牌？”谢今朝有些意外。
秩序册上有写，只有金牌分会拉很一部分团体总分，银牌和铜牌的积分相对一般。
但特长生一般散落在年级各个班，比如现在十七班就没有。
陆圆缺一时没说话。
周致抱着成蹊的胳膊，成蹊这才说了句：“嗯，有两个金牌。女子的。”
“这么厉害。”
在一众特长生中杀出两块实验班的金牌。
“嗯，运气不错。”成蹊含糊应着，忽然身后有人喊成老师，于是顺着喊话回头走开了。
谢今朝看了眼逐渐走远的背影。
余光一转看到陆圆缺，他手停在下巴处，眼神也落在走远的成蹊身上。
“怎么了？”
“嗯？没事。”
陆圆缺收回打量的目光，摆摆手，神色如常。
和一百米同步进行的项目是操场另一头的男子跳远和跳高。
覃尧的项目在明后两天，所以今天跟宋老师一起给男生送水抱衣服。
此时的宋老师正单手扶着一个单脚跳的男生走出人群。
他叹了口气，轻拍了一下男生的头：“这么不想读书？”
被扶着的男生又往前蹦了一步：“就下楼梯稍微扭了下，痛会就好了，没觉得会影响比赛。”
另边扶着的男生忍不住开口：“我说请假的吧，你非要装，死犟着说没问题。”
“意外意外——”
“别贫，看路。”宋老师又拍了拍男生乱糟糟的脑袋。
走道一边的空地上，宋老师和叶程扶着男生坐下。
宋长明半蹲在地上，卷起裤腿看了看。
骨折是没有的，但他毕竟不是专业的。
“去医院拍个片。”
付一猛地抬头：“不去，我妈知道了要拿针扎死我。”
“你妈哪个科室的？”宋老师从口袋摸出手机。
“……急诊，”付一还想最后挣扎一下，“不是宋老师，问题真不大，上个云南白药顶天了，明天就活蹦乱跳了……我们几个打球也经常扭脚的……”
叶程适时戳戳他肩膀：“快别说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归属假回来谁陪我打球啊。”
“……”付一咬着牙抬头回了他一个你脑子进水了的表情。
“……嗯，付一比赛时候脚扭到了……暂时不知道，我马上带他去医院……对，想说你看着点班上……好。”
挂了第二通电话，宋长明示意一边蹲着的叶程一起把付一扶起来。
“严不严重你妈说了算，走吧，停车场。”
医院忙前跑后好一阵，终于结束后，宋长明就地找了急诊的椅子坐下。
手机里有两个谢今朝的未接来电，宋长明手指在屏幕上顿了一下，回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怎么样，人没什么事吧？”
宋长明微微卸了力靠在椅背上：“韧带拉伤，有些严重，要恢复段时间了。”
没大事就好，谢今朝松了口气。
这周他和别班老师换了班，刚巡视一圈回办公室，已经过了午休铃了，他准备睡个午觉，下午还要接着改卷。
但在挂断电话前，他突然脑子抽风。
“你还没吃饭吗？”
那边的声音顿了一秒：“嗯，才忙完，等会外面随便吃点。”
谢今朝看了眼桌上他刚脱下的腕表，一点三十。
再等会都打铃了。
这个点上哪吃去。
“要不我去给你打包点食堂的？”谢今朝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还在继续抽风。
宋长明声音透出一点疲倦：“好，麻烦了。”
好吧，班主任确实挺不容易的。
谢今朝握着手机，原谅了自己。
“一会放你桌上，我在办公室睡会。”
“好。”
挂断电话，谢今朝揉了揉太阳穴。
他真的就这么喜欢给自己找点麻烦。
之前是陆圆缺跟他提过，食堂工作人员吃饭很晚，基本在一点半后。
大概他和班主任目前关系尚可，所以说话时他能瞬间回忆起之前陆圆缺的随口一提。
算了，他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
去食堂路上没什么人，偶尔几个披校服的男女生匆匆跑过，正是午休，最多的还是头顶枝头的鸟鸣。
这样的场景在记忆深处并不陌生。
有段时间他自习上烦了，也喜欢溜小卖部去，给自己和前后左右打掩护的同伙买零食。
很久不回忆他的高中了，没想到那些和朋友同学打闹玩笑，时不时团伙作案躲开行政巡视的日子，都这么多年了。
毕竟没有人永远年轻，也没有人永远十八。
所以那些记忆被他丢在了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往后几年，那样意气风发的谢今朝就这样被他遗忘了。
然后他到了一中。
一中永远有十八岁和即将十八岁的人。
所以他总是从这些陌生的小朋友身上看到很多从前的影子。
像什么。
像。
他想不出来。
大榕树下路过了很多披校服外套的男男女女，就像阳光平等地落满这片土地的每一寸角落，谢今朝出现其中并不突兀。
好吧。
他想，像这里十几岁的学生，从原来高中转了个学，到了这里，梦一样的奇异。
但这实在有点好笑。
他在满地金黄的沥青路上笑出声，很难想自己现在还会有这么矫情的时候。
但今天已经抽风到主动要给宋长明带饭，矫情一下回忆一次从前也没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