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
当然不是学生，食堂工作人员正在收拾东西打扫卫生，围坐在一起吃午饭。
谢今朝装了碗教师食堂的热粥，又随便打了几个菜。
他不知道宋长明的喜好，也不想再打电话问，直接把食堂准备的菜都加了点。
都带饭了，已经显得他是个很有同事情的人了。
随后他下了楼，在转角拐了个弯，进了小卖部。
这会的小卖部本该空空荡荡，但谢今朝看见一个熟人。
“黄灿？你不是在教室午休……初初？”
黄灿站在玻璃柜前，她个子高，挡住了旁边比她矮些的初初。
午休谢今朝要进班清点人数，黄灿和初初都是在教室午休的。
谢今朝觉得有些好笑：“什么时候溜出来的？”
初初眨眨眼，态度十分诚恳：“就谢老师出办公室后，我们以为你回去了。”
黄灿站在一边，低头和初初对视上，准备附和她的解释。
哎。
谢老师从口袋里摸出一卡通：“运动会就算了，下次扣分了啊。班长带头顶风作案。”
从柜子里拿了听可乐，谢老师看了眼面上规规矩矩站一旁的两人，转头对老板说：“她俩的一起。”
然后把卡放机子上贴了一下。
机器发出清脆响声。
初初和黄灿低头交换了一个眼神。
初初率先扬起一个乖巧懂事的笑：“谢谢谢老师！”
然后拉着一句“谢谢谢老师”还没说完的黄灿，不等谢今朝回应赶紧跑了。
谢老师拉开可乐罐拉环，余光扫了眼两人跑远的背影。
黄灿的短发剪得很利落，甚至比好些男生都剪得标准。
额上的短发垂下来，脸型轮廓流畅清晰，这会没穿校服，套了件冲锋衣和初初并排，从后面看，晃眼很容易认成男生。
谢今朝仰头灌了口可乐。
一高一低的两只剪影靠得很近，小跑着消失在路口，秋风吹落路口枯黄的桑叶，这场景，还有点像谈恋爱的小朋友。
谢今朝笑了一下。
“走了啊。”他冲收银的阿姨笑了笑，也离开了小卖部。
阿姨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冲他摆摆手：“小谢慢走啊。”
回办公室了宋长明都还没回来，谢今朝往保温盒上压了本昨晚刚写完的练习册。
他看了眼时间，还来得及补个觉。
但趴在桌上很难完全睡着，只是意识是模糊的。
等他迷迷糊糊地被办公室外的音乐吵醒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旁边工位上坐着宋长明。
陆圆缺的工位。
他声音含糊：“吃了吗？”
“嗯。”宋长明在阅卷，闻言抬头冲他笑了笑。
“吵到你了？”
谢今朝揉着眼睛坐起来：“你在这等我？什么时候回的？”
“没多久，刚吃完饭看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叫你一起去操场，看你还没醒就等了几分钟。”说着，宋长明指指没熄灭的手机屏幕，“卷还没阅完。”
谢今朝点点头，抓起办公桌上的可乐灌了一口，液体温温凉凉滑过喉咙，清醒多了。
“走吧。”
下午的比赛没高一什么事，大多是高二高三的田径项目。
但十七班的看台是没多少人的。
不仅如此，连着这一排的高一都没多少人。
约莫对学校的新鲜感还没过，有了闲暇，个个都冲下看台四处凑热闹。
中央足球场上熙熙攘攘很多学生，一团一团往跑道凑。
跑道正有群人穿着号码背心在比赛。
足球场边有不少人举着相机在拍照。
宋长明支持学生带相机，于是班上不少学生都带了相机，甚至还有俩扛了大炮。
下午太阳很足，看台面朝太阳光，谢今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椅背在手机上出题。
十月底的太阳并不热，暖黄的光平铺在人的身上，看手机需要眯一点眼睛。
额头上笼下一片黑暗，谢今朝在手机屏幕上敲敲点点的手指一顿。
宋长明站在比他高一级的看台上，从上往下微微垂下头看他。
太阳下呆久了，乍有些看不清宋长明的脸。
“怎么了。”谢今朝抬手在眼前挡了挡，有点不适应突然的阴影。
班主任说：“月考成绩周五左右出，找个时间单独请你吃顿饭，说说我们班的数学情况？”
视线慢慢适应，谢今朝逐渐能看清宋长明的脸。
谢今朝点头：“好，你定时间。”
“嗯。”宋长明语气微微上扬，看起来心情不错。
手机传来一声震动，是游印室发回来的选择得分明细。
挺快。
谢今朝慢慢地划着明细，大致浏览了一下。
阳光又小了些，刚刚坐在了他旁边的宋长明也在低头看手机，四下闹哄哄的。
居然觉得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第二天上午第一个项目就是八百。
谢今朝在起点处碰到成蹊，和她打了个招呼。
“陆圆缺呢。”
“地理学科会。”成蹊正低头摆弄手里的单反，闻言也没抬头。
“陆圆缺的单反？”
“嗯，他想八百米抓拍的，现在临时开会，让我帮拍点。”
成蹊说着，镜头一转对准谢今朝。
“来谢老师，看镜头——”
啊？
对上黑乎乎的镜头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学生比他还激动。
大概是这两天对镜头已经有了后天的敏感，争先恐后地想在镜头留下自己的十六岁。
“什么，拍照，我也要我也要——”
“等会等会，我也要拍，我要站谢老师旁边——”
“哎哟我靠，齐思铭你别挤我，能不能后面去——”
“……你们瞎凑什么热闹——”
谢今朝被围在中间，旁边围着几个高个子男生，嚷着要跟他勾肩搭背一起拍照。
成蹊笑出声来，扶着镜头拉远取景框：“行，要拍快站好——”
人群哄闹着你推我挤，谢今朝在中间感觉头发都被挤成鸡窝了。
快门闪下的前一秒，谢今朝看到在成蹊身后十几米外的宋长明。
班主任单手插在黑色外套口袋里，在一众套宽松校服外套的学生里显得高挑又出众。
但谢今朝没戴眼镜，看不清他的脸，他也是凭那身衣服和个子认出来的班主任。
成蹊满意地看了看照片，然后递给谢今朝。
谢今朝没来得及伸手，几个男生起着哄围上去抢先。
“哎呀我，我好帅啊！”
“都懒得拆穿你，刚谁在后面偷偷踮脚来着——”
“不接受反驳，我185。”
“哟喂，好意思吗，上个月体测我就在你后面——也就181。”
“……181.6。”齐思铭咬咬牙。
谢今朝没能看到照片，他刚抬头就看见宋长明朝这边走了过来。
成蹊顺着谢今朝视线往回望。
“宋老师，来来来，拍张照拍张照。”
扬扬手里的单反，看起来很满意自己的技术。
那伙人再次气势冲冲地朝足球场中间扛大炮的人跑去，人群作鸟兽散，远了宋长明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谢今朝身上。
“好啊。”
班主任走过来和谢老师并排，他比谢今朝还要高出一截，成蹊往后退了几步，调整角度。
“谢今朝你往那边挪挪——欸，右边儿，对。”
“来，三、二、一——”
快门闪下的瞬间，谢今朝下意识眨了下眼睛。
“……好像眨眼了。”谢今朝揣口袋里的手指来回摩挲了一下，出口声音有些小。
跟宋长明之间的距离有些太近，他又闻到那天晚自习在教室门口闻到的味道。
滚烫的茉莉碧螺春，在十月底的操场被风吹散，几乎不经意地跟他撞了满怀。
身后一众学生的加油声逐渐模糊飞远，谢今朝只觉得刚刚的快门闪得眼睛疼。
闷闷的，感觉天快下雨了。
“没有，很好看啊。”
成蹊调出照片端详，发出满意的评价，把相机往前一递。
谢今朝凑过去看。
刚拍完第一张照片，谢今朝就从口袋摸出眼镜戴上了。
第二张照片照得很清晰，一身黑的宋长明两只手插在兜里，眼神平静地望向镜头，嘴角微微上扬，镜片反了一点蓝光。
在他旁边个子堪堪到他耳廓的谢今朝套着白色卫衣，抽绳被系起来，头发不知刚刚被一群男生围过，乱糟糟的，右手袖子挽到肘弯，随意得像刚从球场下来的学生。
“照片回头发我吧。”宋长明也靠近看了一眼，笑着指指屏幕里的照片。
“没问题，”成蹊比了个OK的手势，“陆圆缺开完会过来我跟他说，今晚就导能发。”
“好。”
主席台传来广播，通知八百米检录处开始检录，三人于是顺着流动的人群，走向检录处。
八百米就快开始，谢今朝和宋长明没有挤进起点，于是站在足球场边缘处围观。
十七班报名女子八百的只有黄灿，这会高一也只有八百一个项目，十七班全班都出动了，跑道边，足球场边缘，起点终点处，看台下全是穿着校服的学生扎堆呐喊加油。
谢今朝抱着胳膊，这会起了点风，头发被有一搭没一搭地吹起，像跑步时经过带起的风。
大概是眼前的一切和很多年前已经碎成饼干渣的回忆有所重叠，他忽然有点感慨。
已经这么多年了。
高中离他已经这么多年了。
他声音不大，他轻描淡写的感叹就像那段回不去的时光一样，被各种声音淹没其中。
“这儿也是你的高中。”几秒后，宋长明的声音落入耳中，不大，挺清晰。
什么？
反应过来说了心里话，谢今朝转过头，但只来得及看见看到四下闹哄哄的人群，然后听到了雷鸣般的枪响。
几乎是同步的，起点处的人群发出喊声，紧接着加油声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操场很快陷入鼎沸人声中。
几道身影很快冲出起点二十米外嘈杂的人堆，顺着红色跑道越跑越远。
跑过最初一百米，这一组的人逐渐拉开差距。
黄灿跑在第一，虽然和第二只有三五米的差距。
谢今朝有一点意外。
很不容易了。
其他五个他没记错都是年级上的体育生，黄灿算不上有绝对优势。
黄灿个子在女生中偏高，跑步时步子迈得大，紧咬着她不放的第二名个子比她矮了好一截，但步伐和频率很快，第二圈时，两人几次齐平，甚至隐隐有超越黄灿的势头。
班里的男女生围在跑道四周，初初和几个女生站在弯道，黄灿每经过一次就喊一次，喊完又跑向下一个弯道。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保持你自己的节奏。”
“别被她乱了步子，把呼吸调过来——”
黄灿逐渐调整有些混乱的呼吸，耳边呼啸的风不断升温，里程进入最后一百米。
风速快到已经无法分心听人说话，初初被甩在身后，这几秒已经来不及在脑中思考下一步作何打算。
终点从最后五十米开始就挤满了人，在谢今朝这个角度看不见最后第一个冲线的人。
很快那里响起震天响的欢呼。
待谢今朝和宋长明走近了，却听到人堆里还有争吵声，吵嚷的骂声。
“我操，明明他妈就是黄灿先冲过去，终点的人都他妈看见了好吧。”
“我亲眼看到你摁表明显慢了，肉眼可见的慢！他妈的凭什么黄灿就第二了？”
“我操，你们十七班别太过分，什么都要抢个第一是吧？”
“裁判怎么判你还要过问，指手画脚显着你是吧。”
“就是，我还说我们班先冲的终点掐她表的还慢了两秒呢，反正没监控，谁说有理呗。”
“我操？！你再说一遍？”
“怎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