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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壳中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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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将深,雾岭一带风息渐歇。

黎温立于偏屋外的小院中,手中灵符刚燃完最后一道,术灰随风散入夜色。他回头望了一眼窗内,灯火仍在,不明不暗,像山间不肯熄灭的一点余温。

奥润早已入睡。

或许只是合眼,不愿言语。

院后灵息静默,旧屋上方漂浮着一枚被他远程维持的庙心印阵,是他用以监测庙中灵壳状态的“定封微阵”。

自封壳以来,这枚术印每日静伏,无波无光,如沉石于水底。

今日,却忽然动了一下。

只是一下。

极轻,几不可察。

灵纹边缘震颤了一息,浮出一道极淡的微光痕,随即复归平稳。

若非黎温每日都以神识扫过,他几乎不会察觉这一丝细震。

他凝目望去,术盘之上的庙心影像模糊,似被雾气遮掩。

可那一道残痕,却真实浮现——

印阵中枢曾被触动过。

哪怕只是从内部微扰。

黎温没有立刻收阵。

他缓缓将术盘收入袖中,在心中轻轻印下一道新的锁息封诀,将所有监测灵波压至最低。

——他不想让奥润察觉。

至少此刻不想。

庙中灵壳早已封闭,漂浮术阵锁稳,二十颗壳体温度恒定,灵息均衡,不应出现任何“自动浮动”的情况。

除非——

壳内,有什么在尝试回应。

黎温指尖一紧,掌心温度透出一丝冷意。

他知晓术理,也知晓排压封印后每一道壳纹的自然收敛过程。

而这一丝浮动——

不是自然。

他站在原地,望着封阵的方向许久,最终低声一叹。

风吹过山径,带起藤叶簌声。

他转身,未再多看。

只是缓缓走回屋内,将灵灯调暗,回到自己那一方未眠的褥上。

他没有打扰睡着的人。

也没有提起封阵异动的事。

只是将那术盘悄悄藏入案下,贴一枚隐印。

——

夜入深壑,连风都不再穿堂。

屋内灵灯极低,只留一圈温光悬于顶角,照不透褥上人影。

奥润自未入眠。

身体虽横在褥上,意识却清醒得过分。他将自己包裹在被褥中,闭着眼,肌肉微绷,像随时警觉着什么。

最初他以为,是庙中留下的余震尚未散尽。

可不久之后,他发现,那不是余震。

是他身体自身,开始出现细微的灵息律动。

那种感觉很陌生。

也不同于灌注时的满胀,也不是排压前的积滞。

而是一种像水流微颤般的内震,温度极轻,浮在腹部最下方一处灵脉交汇处,起伏缓慢,近乎轻柔。

却让他莫名烦躁。

他转身,将脸埋进臂弯中。

想压住那处波动。

可灵息并不听从压制——它不是外来灌注,也非伤后浮动,而像某种自体生成的灵涌。

他感到了不安。

却无法解释。

那一瞬,他几乎有了某种熟悉又抗拒的直觉:

那像是——排压前的回响。

他不敢想下去。

只是将呼吸降至极低,不再移动。

脐下那一圈旧裂纹依旧沉睡着,未有明光。可就在其深层,仿佛有什么正在缓慢凝聚。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他不想面对。

不想再一次进入那个“等待排出”的过程。

他想问黎温。

可问出口,就等于承认:它又开始了。

于是他闭嘴。

把一切都压回体内,把这夜沉默地忍完,就像他从前忍过的所有东西一样。

黎温坐在另一侧,未入睡。

他察觉到了那人的辗转,也察觉到灵息短暂的不稳。

可他没有问。

只是将灵灯调暗半寸,将体温术阵向奥润那一侧悄悄加了一环。

他知道此刻问,只会换来一句:“没事。”

而那并不是真话。

他们之间隔着几步——也隔着一整个不肯说出口的夜。

风再一次掠过窗缝。

屋内,灵息浮动又归于平静。

奥润低声吐出一句气息:

“……别动我。”

声音极轻,却落得极实。

黎温未答,只将术阵维持住,不再靠近。

这一夜,他们谁也未睡。

一个守着自己的身体不变形,

一个守着那人的沉默不碎裂。

——

雾岭之后,藏着一处隐泉。

黎温曾在这里养过伤,也知道泉底含灵石碎脉,泉水温和,能调理灵息紊乱。

他没有强求什么,只是在那日傍晚,望见奥润脸色灰白、脉息浮散时,淡淡说了句:

“后山有泉,我带你去洗洗。”

奥润没有点头,但也没拒绝。

他只是起身,跟上了他。

泉水雾气升腾,藤林环绕。

黎温先将阵符设下,隔绝灵探,并将温度调至适合排压恢复期的下限阈值。

等奥润缓慢踏入水中时,泉面已平静如镜。

他动作很慢,从未真正松弛,只是一步步探着入水,直到水面掠过腹部弧线,才停下。

黎温没有靠近。

他坐在岩侧一块半湿的平台上,双手交叠,侧身望着藤影间的浮光。

泉水轻荡,声音很浅,像是沉在水底的回音。

不知过了多久,奥润忽然动了一下。

他肩膀微颤,整个人低伏在水中一角,呼吸开始不稳。

黎温立刻起身。

“你怎么了?”

没有回应。

奥润半靠着岸边,眉间细汗未散,脖颈处浮出一圈灵色晕光——那是脉内灵压短促回流的迹象。

他不是冷,也不是病。

是体内灵团——在温泉灵息催化下,短时间内释放出“被压下去”的那部分残波。

黎温不再犹豫,立刻唤出灵丝术带,将其灵息自后背托住,引导其贴岸而出。

他没有触碰,只以术息牵引。

奥润像失了重心,被泉水扶着,伏在岸边,不发一言。

“你需要出水。”黎温低声说。

“这是灵泉,不适合你现在这个状态泡得太久。”

奥润半睁着眼,像听到了,却没动。

黎温又等了一瞬,才轻声道:“我不碰你。”

“但你得自己上岸。”

那一瞬,泉中水雾翻了一层。

奥润终于缓缓伸出一只手,搭在岸沿的石面上,用尽极轻的力气支撑自己。

黎温在他对面,隔着一层不近不远的术纹,随时准备施术接引,却始终未越界。

奥润靠岸后,只简单伏在岩上,侧身喘息。

他没有再看黎温。

只是极低地吐出一句:

“……水太热。”

黎温听出了那句的真实含义。

不是温度的问题。

是灵息的问题。

是泉底那一丝被触动的脉息,让他身体中某个尚未封闭的壳体机制短暂应合。

黎温没有点破。

只是轻声应了句:“嗯,我知道了。”

然后取出披布,将其术温调升半阶,放在他身侧,不发一言。

泉边雾气缓缓升起,模糊了山林的影。

而那个人,就在他不远处,靠着石壁,喘息未稳,灵息轻乱,却终于没有再将他推开。

——

夜深时,山屋寂静如水。

泉水回来后,奥润未多言,只说一句“累了”,便自行换下湿衣,回到屋内的褥上。

黎温见他无恙,便未多问,只留了半盏灵灯,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研磨术灰。

烛火昏暗之中,奥润缓慢躺下。

披布下的身形微微蜷缩,似在保护某个未被看见的位置。他闭上眼,整个人陷入极深的沉静中,连灵息都隐匿于底层。

可他自己知道——身体并不安静。

腹部灵脉之下,那道曾经封闭的纹线,此刻正极缓慢地浮出温光。

他睁眼,在夜色中缓缓拉开披布一角。

脐下的位置,浮现出一道熟悉而刺目的壳纹。

不是完整浮现,也不是术印显形。

而是一种灵构自身“唤醒式”的反应。

像是某道他努力封住的纹理,从皮下缓慢回归表面,提醒着他——你并未恢复如初。

那道纹线极淡。

顺着腹部下缘一寸处,沿原有裂痕方向,浅浅浮起光泽,宛如旧印未退。

他没有出声,只盯着那一道光。

目光冷得像雾中石。

他试着用灵息压制——无效。

这不是术式波动,而是壳体自身结构未闭。

说明之前的封壳过程,并不完整。

说明那二十颗之后,壳体仍在运行。

他轻轻放下衣摆,将披布重新盖住。

整个人翻了个身,将背贴向墙壁。

不再看那道痕。

黎温察觉他动作,低声道:“哪里不舒服?”

奥润闭着眼,声音很轻:

“冷。”

黎温调高灵灯温度两分,将结界边缘灵温升至稳衡区。

但他知道,奥润说的不是温度。

“你想说点什么吗?”

黎温试探地问。

屋内沉默片刻。

奥润缓缓开口,语气像落水碎石:

“……我不想再看见它了。”

他没有指名“它”是什么。

但黎温明白。

那是——身体上的壳纹。

那是——他试图切割的身份痕迹。

黎温没有再问。

只是轻声道:

“好。那我们就不看。”

“你睡吧。”

夜彻底沉了下来。

黎温收起术盘,坐在案边一角守夜。

屋内两个褥上的人,一人睁眼,一人闭眼,都没再出声。

但他们都知道——

那一道壳体未退的痕,已经再次浮现。

就像他们都知道:

这段被埋在沉默里的命运,正慢慢从身体深处浮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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