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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山路旧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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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中的灵阵已沉。

封壳术印稳稳落在结界中央,二十枚未认主的灵壳漂浮其间,被温度均衡符锁住光息,仿佛从未存在于生者之中。

黎温立在阵边,手指缓慢收拢最后一枚术符,将全部光阵与浮壳收束为一枚印盘,封入庙心石底。

奥润站在门前,一步未近。

从清晨到现在,他都未说一句话,只是静静靠在门扉边,望着庙内那些漂浮未散的光。

风吹入庙中,卷起尘灰。

黎温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走吧。”

奥润没有应声,却缓缓抬脚。

他的步伐仍旧缓慢,似乎身体还未完全从那场沉重的排压中复原。

但他没再拒绝前行。

只随黎温向庙外迈出一步。

庙门未关。

他们没有回头。

直到走出数丈,穿过林缝,庙顶的半圆石纹终于淡出视野时,奥润才轻轻停了一瞬。

不是为了看——

而是风拂过侧脸,他忽然意识到:

那里再不会有人去碰那二十颗壳体了。

也再不会有人逼他,面对它们。

黎温察觉他的停顿,转身望来。

他没有催促,只静静等着。

奥润并未多留。

只抬脚,继续往山路深处走去。

旧路是黎温带的,穿林而上,绕过两处断岩后便接入山径。

雾气微重,光线层次模糊。山间石道年久失修,湿苔下掩着断碎的灵印痕迹,是早年山壳族人避迁时留下的。

黎温走在前头,步伐不快,时不时回头。

他知奥润脚步轻缓,呼吸偶有滞顿。

但他不催他。

山风吹来时,奥润微微侧身。

他仍未出声,但行至崖角时,忽然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天光。

黎温察觉,随口道了一句:

“快了,前面那处旧宅还能住,原来是我师长留下的隐居点。”

“你可以不住主室,院子西角的偏屋没封,也能避风。”

奥润点了点头。

像是回应。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穿过旧林、踏过青石阶。

风吹不动他们衣角上的灵符,却吹动了沉默里最轻的一层东西——

是庙中未说完的那句话,

是被埋在喉底的那个念头,

是他们都没有开口的那一瞬微光。

黎温没有回头。

但他知道,身后的那个人,终于肯离开那座庙了。

——

天色将暮,雾气开始在山林之间缠绕成条。

黎温选了一处岩背为屏的小洼地暂歇,林叶稀疏、地势内陷,结界术易成,不会被高空灵探所感。

他没问奥润愿不愿停,只在布阵时说了句:“我们在这过一夜。”

奥润没有反对。

他只是坐下,不远不近,背靠着那块被苔藓覆盖的岩面,神情倦淡。

灵符封好后,黎温从包中取出干粮与保灵水壶,送去一份。

奥润接了,没吃多少。

但这一次他没有推开。

他只是慢慢喝下那壶水,动作很轻,像怕扰动什么未稳的东西。

夜风转冷,结界边缘升起一层淡光。

黎温坐在对面,看着那人静默地坐在石壁旁,影子在光幕中被拉长,像沉沉壳体未合之形。

他忽然出声: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被送进壳池的时候吗?”

奥润没答。

他只是低头,将手指收回衣袖里,像把整个身体都藏起来。

黎温没有等回应。

他低声说着自己的记忆:

“那时候我刚调来塔内,听说要从纯血里挑一人改壳。”

“我以为会选年长些的。”

“你被带进来那天,连名字都没说,只站着。整个人白得像光阵外洒进来的雾。”

“后来,我一直记得那个画面。”

他声音不高,不是自言自语,更像是念给某个沉在灵息中、不肯回望的壳体听。

风吹过林缝,草枝擦过结界边缘,发出一声轻响。

片刻后,奥润忽然低声问:

“……你不会觉得我像异类吗?”

他没看黎温,像只是随口问的。

但语调太平,像平到不该从这张口里发出。

黎温答得很慢,也很轻:

“你是特别的。”

“不是异类。”

奥润抬了抬眼,望向结界的顶。

“特别有什么用?”

“别人看我,只会想到那二十颗。”

“你……也是。”

这句像是一场未开战的试探。

他没有等黎温辩解。

只是低头,将半瓶水放回石边。

声音低极了,却不含情绪:

“我知道的。”

“你也在忍我。”

黎温没回话。

他只是起身,将篝火的光收紧一寸,让夜更黑一些。

黑得看不清彼此。

黑得可以藏住这些“明知不是争执,却不知怎么靠近”的话。

然后他说:

“我在等你愿意信我。”

夜色沉了下来。

奥润没有再回头。

但这一次,他没有躲开火光。

——

雾岭常年潮寒,抵达山腰时,天色尚未全亮。

黎温停在一处隐于藤木后的石阶口,手掌贴上岩壁,唤出一枚早年封印术的回印。

一声极轻的“咔”响传来,石门缓缓往里退。

门后是一道断院。

地上青石已裂,旧藤挂在瓦梁之上,灵息残损,不见曾经结界。

奥润站在门前,没有动。

他的目光掠过庭中散落的枯枝,没有说话,也没有迈步。

黎温先行入内,低声道:“从这边绕过去,有偏房还算稳。”

他没等回应,直接绕过主厅,开启侧门,将其中一间旧屋稍作清理。

屋内陈设早已斑驳,一方木榻、一张几案,墙角堆着干涸灵砂罐,像是被遗忘很久的东西。

他没有碰主室的陈设,只在偏房里铺了草褥,摆好温石。

又在院心设下一道简易结界,将屋与院隔出一层灵息,使山风不至灌入。

一切静默中完成。

奥润始终未入门。

他坐在院墙边的石阶上,双手垂在膝侧,整个人包在旧披布里,像一块褪色的壳。

风吹动门檐的断符,发出零碎声响。

他终于开口:

“你不是说这宅子是你师长留下的?”

黎温应了一声:“是。”

“他不住这了?”

“他离开很多年了。”

奥润低头,指尖摩挲着石阶边的一道裂缝。

他没有再问。

只是静静看着那道缝,像在衡量什么。

黎温没有催他。

他走回屋中,将水壶添满,点上镇息灯。

烛光被罩在灵盖下,不强,却稳。

许久之后,黎温回头时,才发现——

奥润已坐到了门边。

没有入屋,只靠着门框。

披布垂在膝下,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整个人已不再是拒绝的姿态。

只是未走进来而已。

黎温没有说话。

只是把温水放在门内的案几上,轻声道:

“你什么时候愿意进来都行。”

“这里以后就是我们暂住的地方。”

他语气平淡。

但说出“我们”时,语调还是轻轻顿了一下。

奥润听见了。

却没有回应。

只是低头,像是在风声中,终于卸下了些微疲意。

——

风过山岭,午光透过藤蔓落在屋前。

偏屋内仍静,温石未冷,案几上的水还温着,帛布下压着一碗灵粥,灵温平稳如初。

奥润终于在日光转暗前走了进来。

没有任何声响。

他只是缓慢而轻地迈过门槛,动作极轻,仿佛怕踩碎空气中的宁静。

黎温当时坐在靠窗一侧,正在研磨术灰。他听见门后一声极浅的脚步声,抬眼一看,便见那人已立于门内。

未言,未目视。

只是进来了。

他像只是受了一场风,才临时借住。

又像是终于承认了某个事实,才愿意踏入这一步。

黎温没有打扰他。

只是将研好的术灰封入罐中,轻声道:“粥是早上煮的,还温着。”

奥润站了一会,没动。

但最终还是走向案几,坐下。

那一刻,黎温才意识到——

这是他排压之后,第一次,在结界之外的空间,坐在正常用餐的位置上。

他没吃完。

只是象征性地喝了几口粥,把剩下的帛布重新盖上。

黎温没有追问,只悄然将水壶添满,将几案旁的灵灯光度调低几分,柔而不耀。

屋里没什么话。

也没有任何动作可以称得上“亲近”。

可那种沉默,不再像是在抗拒什么,而更像一种缓慢习惯的过渡。

奥润靠在内墙边,呼吸仍有些浅,但面色比昨日好了一些。

他没有合眼,但也没有再提灵壳的事。

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像是在等夜来,也像是在确认这间屋,是否真的可以容纳下“曾是壳体”的他。

黎温为他铺了第二张褥。

没放在同一张榻上,也未靠得太近。

只是铺在榻尾,与他所卧那头隔开些许距离。

他没有多说,只在铺好后道了一句:

“今晚风会重些。你睡时披布要盖上。”

奥润点了点头。

简单而安静。

这一夜,他们终究共处一屋。

没有互问心事,也没有提起山下的庙、那二十颗漂浮未归的灵壳。

只是在一方山居偏屋,彼此安静地坐着,各自守着一段不肯开口的旧痛。

风从窗缝轻轻拂入,旧灵灯的光在墙上晃了一下。

像谁的影子,终于落了地。

——

入夜后,雾岭的气温骤然降了几度。

风从西侧翻过山骨,吹动旧宅屋脊上的藤叶。偏屋所设的结界仍在,但仍有细微寒气渗入。

黎温将最后一道灵纹封稳,才轻步回屋。

屋内安静。

烛光极低,温石仍暖,帛布压在案几上,一盏水尚有余温。

奥润蜷身睡在褥上,侧卧姿势,背对着门口。

他并未完全入睡,呼吸虽平缓却未沉长,眉心也未松。

披布滑落一角,袖口垂在褥边,指尖微凉。

黎温未发声。

他只是走到榻边,不出声地将另一层薄被展开,缓缓铺过那人身上。

动作极轻,像怕惊扰一场未全入眠的壳体自息。

他知道,奥润醒着。

可那人没有翻身,也没有说话。

只让那层被子落在身上,静静地、不动地——接下了这一份体温不重、却不再孤独的温度。

黎温没有多做。

铺完之后,他转身坐回自己的褥上。

门外风声渐大,旧屋微响,像灵枝在风中轻拂旧檐,预示着山岭的第一场雪将临。

他看着屋顶黑暗的另一端,低声道:

“小雪快到了。”

“这里会冷上几日。”

屋内仍旧没有回应。

但风声之后,榻上的被角被轻轻拉起了一寸。

像是——接受了他的提醒。

黎温没有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守着这一夜,将结界收束至最低灵息,用术纹温养整个空间,只让这个小屋,在这山林初雪将至前,保得住一点点不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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