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空气中弥漫的泥土腥气是即将下雨的前兆，梧桐树在晚风中摇曳，路灯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隔了几条街的夜市依然热闹，摊贩的叫卖声似乎比白日还要匆忙，洛泽不绝的旅客总会在感兴趣的铺前驻足片刻。

徐伊荣孤身穿梭其中，他看小吃摊上的烤肉串，也看文玩摊上的玉石竹本，却不会为此驻留，一个人在喧闹之中未免太过孤单。

他也不确定自己走了多久，反正走到了夜市尽头，朱红的木头上挂着褪色的灯笼，石桥下是一条被风吹的泛起波澜的窄河。

河对岸的便利店，门口处停了一辆赤红的机车，有些眼熟了，徐伊荣想了很久才从褪色的记忆里，翻出一张熟悉的脸，原松吗？

因为突然升起的一点兴趣，原本准备继续四处逛逛的徐伊荣停下了脚步。

便利店的玻璃门从里面推开，走出来的少年拎着透明的塑料袋，整套的迷彩风格穿搭，胸前垂落的银色十字架，外加一头凌乱的短碎发，基本上把那一脸的乖劲掩盖完了。

的确是原松，徐伊荣为自己正确的猜测高兴了一秒，但也只有这一秒，空气中有了湿意，他该找地方落脚了。

“林荣！”

徐伊荣已经差不多忘记这个名字了，但听到有人大喊，他还是下意识的看了过去，灯火阑珊的桥对岸，有个少年正挥着手往这边赶。

原松单手打开一瓶可乐递给徐伊荣，“怎么又是一个人？”

水汽沾湿了徐伊荣手心，冰可乐在这沉闷的夏夜格外解暑，气泡的刺激感让他舒服的眯起双眼，“因为我在这里，没什么朋友吧。”

“哪有啊？”原松笑着跟他碰杯，“我不就是你的朋友嘛。”

“确实。”徐伊荣又仰头喝了一大口，带气泡的饮料真的太好喝了。

桥头不远处就是垃圾桶，徐伊荣于两米外完美命中靶心，他用纸巾擦擦手，准备跟原松道别了。

像是看出了他的意图，原松抢先一步说：“要去兜风吗？”

零星的小雨滴在身上，徐伊荣指了指天空，“在下雨。”

“嗯哼~”原松耸耸肩，“那又怎样，你不觉得下雨天兜风更爽吗，来嘛。”

实在是盛情难却，徐伊荣顺从的戴上了护目镜。

自由，引擎的轰鸣声带动脊髓的震颤，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舒爽，冷风不断灌入身体，逆风时张开手臂像是与整个世界为敌。在这种飞驰的人生里，心脏的跳动声要比呼啸而过的气流更加震耳欲聋。

机车停放在沿海公路的某处，两个人都在这场盛大的兜风中淋湿了身体，而雨也已经结束了。

看着明显兴致盎然的徐伊荣，背靠着机车的原松摩挲着胸前的十字吊坠，“你要骑一下试试吗？”

那双眼尾上翘的眼睛里带着鼓励的笑意，在当下这个场景里，颇具引诱感。

没有男人不喜欢追逐刺激，今晚徐伊荣的兴奋全部来自于机车，现在他可以毫不避讳的对所有人说他喜欢机车，既然喜欢，那当然可以试试，“好啊。”

两人互换了位置，原松耐心的为徐伊荣调整姿势，而后放心的把一切交给他，“不用开的很快，慢慢来。”

这次轮到徐伊荣带头盔了，“ok。”即使是闷闷的声音，也挡不住那股子兴奋。

郊野的风景像画卷一样在余光中展开，肾上腺激素水平的飙升，让徐伊荣有一种极致的清醒感，把生命完完全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过于美妙了。你清清楚楚的知道任何一丁点的失误都会要了自己的命，但你根本停不下来，不想停下来。

徐伊荣想，他或许知道了那些人为什么喜欢飙车了，因为实在是很快乐。

摘下头盔的徐伊荣，漂亮的像是刚从海底打捞上来的人鱼，那张脸即使是在黑暗中，也像宝石一样的熠熠生辉。

出生于世家，从小就被赋予乖孩子称谓的原松，其实一直致力于打破教条的束缚，他总是站在世俗的对立面，喜欢追逐一些世人大多不接受的东西。

所以现在，他对跟他处于一个阵营里的徐伊荣，格外有好感。

原松帮他把盖在脸上的碎发拨开，“喜欢吗？”

徐伊荣歪头一笑，“非常喜欢。”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原松更是毫不吝啬的赞美他，“林荣，你真的很有天赋，很棒，很厉害！”

没有人不喜欢夸奖，特别是在当下这个时候，徐伊荣由衷的感到一种满足感，这种感觉让他异常快乐，“谢谢。”

手机铃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是一首英文歌，曲调悠扬，但与当下这种情景实在是很不相配，所以徐伊荣没去管，任由它响响停停。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这电话是楚稷打过来的，徐伊荣不想接。

明明灭灭的‘蠢货’两个字让原松挑眉，“不接吗？”

“债主打过来的，不必理会。”徐伊荣拿起手机本来是要关机的，但是楚稷不光给他打电话，还给他发了许多条消息。

“徐伊荣你在哪里？” “你去哪里了？” “为什么没在天上人间？” “你在哪里？” “你想去哪里可以告诉我，我带你去。” “别走，合约还没到期，你不能离开。” “别离开。” “你别逼我。” “回来。” “我叫你回来！” “接电话。” “你现在接电话我就当一切没发生过。” “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

通篇看下来徐伊荣只觉得楚稷病的不轻，而且这个时候他真的爽过头了，几乎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于是他把这个号码拉黑，还顺便回了一句，“傻逼。”

关完机徐伊荣就笑了，笑着抱着头几乎要喘不过气，他都能想象得到楚稷在手机那头能气成什么样子，最好是把他气死。

原松等他笑够了才伸手把他拉起来，“去我家吧，洗澡换衣服。”

“行。”关机前徐伊荣看了一眼，凌晨两点多了，不过他现在可是一点不困。

尽管是凌晨，市区的街道上依旧行驶着很多车，不算明亮的路灯，照路倒是足够了。

在原松不断加快的速度中，徐伊荣敏锐的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市区不是限速吗，你骑这么快，没问题吧？”

头盔里的原松眉心紧蹙，“我这车牌交警不敢管的，有人在后面追车，别回头看。”

闻言徐伊荣硬生生克制住了扭头的动作，他去看后视镜，果然发现了几辆紧追不舍的跑车，操了，他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谁。

似乎是察觉到被发现了，那几辆车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提速与他们并驾齐驱，车窗降下，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徐伊荣，楚哥叫你回去，大晚上的别搞的太难看。”那男人生怕他听不见，把头都探出车窗喊的超级大声。不仅如此，他还拿着手机跟别人通话，“找到了，前边可以截停。”

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原松直接横甩过弯，减速往小巷子里冲，这里道路狭窄机车都勉勉强强才能进来，跑车就更不用说了根本进不来。

“你把我放下吧。”徐伊荣已经猜到了结局，他跑不掉的。

“喂，骑士怎么能抛弃公主啊。”没错原松已经在心里给自己脑补了一场大戏，车里的那些都是恶龙，是要抢走公主的反派，而自己则要为公主战斗到最后一刻的骑士，至于公主嘛…

只不过，原松一边认路，一边问：“刚刚那个男人，为什么叫你徐伊荣？难不成你一直在骗我？”

徐伊荣没听懂他前面说了什么，后面这一句倒是听清了，“对。”都这个时候了，他大大方方的就承认了，“所以放我下来吧。”

“不要。”朋友喜欢说谎，但是原松现在很喜欢这个朋友，所以可以原谅他一次。

因此原松只是说：“下次不许骗我了。”

“好。”如果还能见面的话。

每一条出口都被围堵了，原松几乎是刚一出去，就被围了一圈跑车，远光灯全部打在他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

路人看见这一幕只敢远远的站着，不敢上前，不过个别胆子大的，还是拍了照片、视频。

徐伊荣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架势，脸色微微发白，看见从某辆车里下来的身影，他也从机车上跳下去，不想连累到原松。

“我找了你好久，徐伊荣。”楚稷捏着他的肩膀，力度大到要把那一块骨头捏碎。

“嘶…”徐伊荣发出一声痛呼，“我没跑，我只是出来散散心，你总不能限制我人身自由吧？”

明明脸色难看到不能再难看了，楚稷还是扯出来一个笑，“散心啊，行，那现在跟我回去。”

不容拒绝的，楚稷推着徐伊荣，把他推进副驾驶，关门时徐伊荣拽上了他的手腕，“让我朋友走。”

朋友？楚稷心中一晒。

“喂，他欠你多少钱？我帮他还。”原松把头盔摘了，顶着远光灯跟楚稷对峙，他理所当然的把这人当成了徐伊荣的债主。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楚稷直接笑了出声，在灯光的照耀下，这笑颇有一种森然的意味，“原家人?你哥都欠了一屁股债了，你还有闲心帮别人还钱?”

握在头盔上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原松在楚稷轻飘飘的一句“他的欠你还不起”中，沉默的看着他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