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发口无遮拦”,萧九念斥责,却并没反驳。他拨弄着箱子里的长弓,“这把不错。”
“那我闭嘴。再说一句,这把弓是老王爷寻来讨好萧太爷的,一般人拉不开。它太贵重,不能随便送人。”
萧九念伸出两根手指,示意沈潮平说了两句,“就是它了。”
“您要是不去,我就回去休息,天色不早了。”
萧九念丢过去一枚玉佩,上面盘龙昂首威风凛凛。他说,“去调三卫到临西桥,我们去会会苟崖。”
沈潮平周身一震,捧了玉佩,“要去?为了那个小姑娘?”
“留着苟崖不是什么好事,那是根搅屎棍子,早折早好。”
沈潮平眼中的光消散,“是,属下听令。”
三更时分,雪早停了,连风声都听不见,临西桥旁死一样的寂静。
穿粉色袄裙的小姑娘反绑着手挂在桥柱上。她双脚悬空,脚下是结冰的河面,砸下去等待她的就是粉身碎骨。
苟崖蹲下身,他在用刀锯桥柱上那两根承重的绳子。
“真来了。”苟崖挥手朝萧九念打招呼,“萧大人,别来无恙,全家都好吗?”
萧九念说,“我好得很。不知道你这条丧家之犬过得怎么样?”
“再好不过了,醉生梦死的滋味我还能享受一百年。”
萧九念说,“一百年太久,今天就是个好日子,看在咱们在北疆做对手的情面上我特意来送你一程,祝你早日安息。”
“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陪我,我赚到了。”苟崖拍拍九月梅的脸,“醒醒了,快给萧大人哭一个。”
九月梅醒来,她一听‘萧’就呜咽着喊,“阿宴哥哥救我”。嘴被堵上了,喊不出声。
苟崖继续锯那根绳子。
绳子断了,九月梅如断了线的风筝往下落。落不到一半,被另一根绳子拽住了,歪斜着吊在桥洞外。
沈潮平嗖地冲了过去,提刀就往苟崖头上削。
苟崖直接躺平,躲过那一招。
刀势不减,往那剩下的一根绳子而去。
苟崖反手用刀架住,“你是来救人还是来杀人的?”
话音未落,桥柱下方忽探出一根锐利铁器,直戳向苟崖的小腿。
苟崖一个翻滚躲过,那铁器只划破他的裤脚。
“十二卫。巧了,我也不是单枪匹马。”
河边站出十几二十个穿布袄蒙面的汉子,个个手里攥着武器,朝萧九念的方向攻去。
三卫的人倾巢而出,二对一迎上。
沈潮平趁苟崖和人相斗,一拉长绳将九月梅甩上了桥。
他扛着人往萧九念这边跑,苟崖已经一刀刺穿对手的小腿,脚一勾把他拽回了战局。
九月梅说不出话,用下巴使劲蹭沈潮平的头皮。
沈潮平用手臂撞开苟崖踢出的一脚,反手把九月梅嘴里塞的布团拔了出来。
“马”,九月梅急道。她下颌僵硬,说不清楚。
“什么?”
一个腾身,九月梅抱着沈潮平的脖子尖叫。
苟崖攻势更猛,沈潮平无暇他顾,专心应战。
九月梅喊,“马,车”
说完,她松开沈潮平摔到了地上。
九月梅不顾身上的疼痛,朝桥的那头跑去。离她十步外站着萧九念。
三卫的人被引去了河边,刀光剑影中忙着收割生命。
其中有个鼻梁断了、破了相的汉子,戴一顶厚实风帽。众人都上前了,他代替沈潮平站在萧九念身边护卫。
沈潮平一刀刺向苟崖的肩膀,电光火石间,他喃道,“马车,马车夫。”他刷地望向萧九念的方向。
河边的人也在往回赶,只五六息的功夫就能赶回萧九念身边。
萧九念身处的黑暗中,刀光一闪。
马车夫扬起匕首狠狠朝萧九念的脖颈扎去。
几乎是同时,从不远处画舫方向传来噌地一声弦响。
“不要”,九月梅用尽全身力气撞向萧九念,萧九念咚地栽倒。
匕首去势不减,剑刃朝九月梅而来。
九月梅闭上眼睛,泪盈于睫。
刃擦过九月梅白皙的额头,犁出一道虚浅伤口。
马车夫僵硬地摔在地上,脖颈后钉着一支羽箭,箭尾嗡然颤动。
沈潮平和三卫这才赶回来。
弦声再响。
苟崖旋身闪躲,羽箭当一声钉在桥面上。
他一口气没喘完,又一箭飞来。
苟崖躲闪不及。
那羽箭仿若有千钧之力,射穿了他的肩胛。
他捂着肩膀,往黑夜里遁去。
马蹄声哒哒,在寂静无声的黑夜里异常清晰。
萧宴到时,坐的跪的趴的,就是没有一个人站着。
萧九念揉着后脑勺,吩咐沈潮平,“送姑娘去医馆,你亲自去。”
“是”
九月梅捂着额头,沾了满手的血,“我没事。”
沈潮平抱起人就走。
萧宴看九月梅的确没有什么重伤,将马借给沈潮平,后者寒着脸道谢,带九月梅走了。
三卫的人还跪着。
萧九念道,“都走。”
三十多号人你看我我看你,齐齐伏地叩头,“属下该死。”
萧九念说,“我没死,所以你们不用死。我让你们走,谁不想活的,可以留下。”
河边、脚边打扫得干干净净,三卫众人作鸟兽散。
“你射的箭?”萧九念转向萧宴,问。
萧宴等他这句话等得甚至有点着急,“是我。”
萧宴只等萧九念说一句‘谢’,立刻就把之前那句话翻出来表示两相扯平。
萧九念说,“我真要好好谢你。”
“也不必,之前那句话我收”
萧九念打断他,一指面前空地,“跪下。”
“凭什么?”,萧宴瞪大眼睛,心里怀疑萧九念是不是摔傻了。
“你怎么救的我?”
萧宴指着对面那艘画舫,“我站在那里搭弓射箭”
“大晚上不睡觉,你怎么想到站那里搭弓射箭?”
萧宴道,“我听见你和沈”,他不说了。
“继续说”
萧宴低眉,“我本来想回去和您说我想起之前那句话,偶然听见您和沈兄说三更临西桥九月梅被绑,我就跟来了。”
“只是跟来?”
萧宴看一眼萧九念,“回去拿武器来不及,顺手拿了把弓,在另一个箱子里找到了箭,顺手就”
萧九念看他,“就这么顺手?放眼整个萧家,顺手牵羊你还是头一份。到了你祖父跟前,你也满口的顺手。”
萧九念连长辈都搬出来,萧宴还能说什么,“我错了。”
“你有认错的样子?”
不依不饶。萧宴气闷,他满心郁闷说不出口,怨只怨自己怎么就晚生一个辈分,连反驳都气弱。
“那你要我怎样?”萧宴说。
萧九念手指点地,摆明了一定要他下跪认错。
萧宴满心委屈,萧九念总是在他心生亲近时狠狠把他推开,再划一道辈分之间的鸿沟,高高在上看他挣扎。
可他能拿萧九念怎么办?
今生二人的身份早定好了的,萧九念是小叔父,他是大侄儿。这种关系是不会变的。
萧宴一撩衣摆跪在地上,挺胸拔背,跪得端端正正。
“以后还犯?”萧九念问。
萧宴一耷眼皮,“不敢。”
萧九念鼻间发出一声轻嗤,他掸了掸袖子,负手走开。
萧宴起身拍掉裤子膝盖处的雪渍,望着萧九念的背影越行越远。
他嘀咕道,“明明比我还小两个月,比我还矮。明明是我救了你。”
萧九念停住脚步,喊他,“磨蹭什么,跪了两息就把腿跪折了?”
瞧这凶恶嘴脸,萧宴叹口气,“来了。”
【九月梅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