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元固年满十八,自要选秀,只是这人选早已定下,连皇帝自己都没得选。
椒房殿的琉璃灯将选秀名册映得透亮,符贞跪在命妇堆里奉茶,耳畔尽是窸窣的锦缎摩擦声。景昕顶着九尾凤钗缓缓走过,这个十六岁的少女险些被裙裾绊倒,景夫人佛珠轻叩案几的脆响让满殿寂静。
"到底是二房血脉,若不是我们禾姐儿年龄未到…"方苁香抚着新染的丹蔻轻笑,金步摇垂珠扫过符贞手背,"听闻昨夜礼部连夜教习宫规?"她故意将"教习"二字咬得暧昧,几位诰命立刻用团扇掩住讥笑。
符贞的茶盏稳当落在景夫人案前,青瓷盖碗里浮着两片柳叶。景夫人拨动佛珠的手顿了顿,忽然将茶赐给一旁的方苁香:"柳叶清火,正合燥郁之人。"
方苁香的脸比哭还难看。
鼓乐声起时,符贞退到蟠龙柱后。新后景昕正行三跪九叩礼,绣着百子千孙的裙摆扫过金砖,只是面无表情,不知悲喜。
"詹夫人瞧着气色好多了。"户部尚书夫人突然搭话,腕间翡翠镯子却是符贞上月捐给义庄的旧物,"听闻慈幼义庄要扩三进院子?"
符贞笑着将暖炉递给对方:"全赖景将军体恤孤寡。"炉底暗格里塞着詹津画押的田契,稍一倾斜就会露出"私占官田"的字样。她满意地看着对方陡然恭敬的姿态,这烫手山芋明日就该出现在景桓案头。
终等宴散,马车驶过教坊司朱门,她掀帘瞧见纪家女正被个五品武官拽上马,姑娘发间别着的银铃铛。
符贞心下哀叹,却无能为力。回到义庄里,她对着妆奁清算契书。詹家方家的几间铺子的地契在烛火下泛黄,方苁香"赠"的绸缎庄每月暗渡二百两,加上景桓拨的义庄款项——这些钱能在荆州买下整条漕运街,却买不通景家铁骑把守的城门。
指尖抚过景玄白日送来的柳编蚂蚱,孩子偷偷在篾条里夹了张糖纸,上书"荆州麦芽糖最甜"。她突然将蚂蚱掷进炭盆,看青烟扭曲成故乡的炊烟。三日前景桓来查账,盯着她誊抄的《楚辞》问了句"故园路遥",那语气像极了当年说"等战事平息"。
若有一日……她忽然望着铜盆,水面倒影里,女子眼尾已生细纹,再不是荆州渡口那个会为朵绢花欢喜的采莲女。
家乡,她还能回去吗?
晨光染亮窗纸,符贞对着铜镜将柳叶簪换成荆钗。镜中人温婉恭顺,正如洛都贵妇们茶余饭后嚼舌的"詹家菩萨"。只有枕下压着的船契知道,当荆州商船再次停泊洛水时,这位菩萨的莲座下藏着多少捆浸过火油的柳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