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府佛堂的沉香染在符贞袖口,她垂目盯着青瓷碗沿凝结的粥膜。景夫人用银匙搅动腊八粥,忽然舀出颗浑圆的桂圆:"詹夫人好手艺,只是这桂圆去核费工夫吧?"
"孩子们爱甜,总要费些心思。"符贞接过空碗时,指尖在碗底飞快地划了道弧。景玄突然从经幡后探出头:"符姨教我们用竹签挑核,比厨娘快三倍呢。"
方苁香捏着茶盖的手一颤。景夫人搁下银匙:"听说你教流民编柳筐?"
"西郊多垂柳,编些筐篮补贴炭火钱。"符贞从食盒取出个六角筐,"前日玄哥儿学编的,说是要盛老夫人赏的松子糖。"
景夫人枯指摩挲柳条接缝处:"倒是比轫儿上月的功课齐整。"龙头杖突然敲在方苁香脚边,"明日起,每日申时送两个小子去学编筐。"
"母亲!"方苁香帕子上的缠枝莲绞成麻绳,"玄儿还要练字..."
"握柳条和握笔都是练指力。"景夫人将六角筐倒扣在《孝经》上,"轫儿十岁时,桓儿带他去伤兵营裹伤,手上留疤倒把字练端正了。"
符贞添茶的手稳稳悬在碗沿上方三寸,这是当年给景桓侍药练出的准头。景夫人忽然按住她手腕:"詹家近来可好?"
"夫君去沧州收账了。"符贞任茶汤在碗中轻晃,"说是开春要给义庄添二十担新棉。"
佛珠擦过她腕间旧疤,景夫人浑浊的眼里映出檐下晃动的灯笼。当年景桓执意要纳这符氏女,是她亲手把合婚帖扔进炭盆。如今这女人兜兜转转,竟借着慈善的名头,沾上了景桓西郊庄子的边。
"回吧。"景夫人突然松开手,"明日让玄儿带两斤松子糖去。"
符贞退到廊下时,瞥见景轫袖口沾着柳条碎屑。方苁香追出来,符贞正俯身捡被风吹落的经幡。暮色里,两个女人的影子在青砖上交错成网。
"你以为哄住孩子就能翻身?"方苁香碾碎落在肩头的香灰。
符贞将经幡仔细叠好:"少夫人可知,柳条要浸足三遍井水才柔韧?"她指尖掠过幡角焦痕,"妾还记得您当年为嫁进景府,喝足三个月的苦药调身子。"
马车驶出二门时,景玄趴在窗边喊:"符姨!明天我带金丝枣来!"方苁香拽回儿子的手,却抹不去他指缝里沾的柳条清香。
***
景玄很快便攥着松子糖蹦进义庄,檐下的风铃正撞碎三寸日光。八岁的景梁躲在弟弟身后,鼻尖沾着马车颠簸扬起的灰,眼睛却亮晶晶盯着院里晾晒的柳条筐——那些青翠的弧线在风里晃成秋千。
"梁哥儿试试这个。"符贞将半成型的圆筐递过来,"昨日阿满编的,说要做成雀儿窝。"
景梁指尖刚触到湿润柳条,东厢忽然炸开欢呼。七八个孩童举着新糊的纸鸢涌来,最瘦小的丫头把蝴蝶纸鸢塞进景玄怀里:"玄哥哥画眼睛!"
方苁香派的婆子倚在月洞门边嗑瓜子,眼见景玄袖口染了黛青颜料,景梁发辫缠上麻线,只当回去禀报"尽是顽童把戏"。却不知符贞午后教算术,总让景玄用柳条数教小童分松子糖;景梁描红的纸,是义庄孩子帮他抻平的。
暮春时景夫人召见,景玄献上的百寿图让满堂惊叹。老太太细看,竟发现百个"寿"字竟全用柳叶拼成。"符姨教我们拓叶脉呢。"景梁献宝似的掏出青叶,"您瞧,这片像不像'福'字?"
龙头杖顿在青砖上。三日后,景桓再次来到慈幼义庄。符贞布衣荆钗跟在詹家管事身后,看那男人玄色披风扫过孩子们新栽的桃树。景轫突然捧出改良的纺棉机——木架上缠着景夫人赏的松子糖纸,转动时竟比旧式快一倍。
"詹夫人大善。"景桓当众将题字卷轴交予符贞,锦缎上"慈心济世"映得她鬓边银簪发亮。茶楼说书人连夜改本子,将符贞幼时给流民喂粥的故事,添上景将军击节赞叹的新章。
只有景玄发现,符贞收卷轴时,指尖在"慈"字最后一捺多停了一瞬。那是他昨日才教阿满的笔法——小丫头总把捺笔写成柳条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