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的古棠如雪覆枝时，晨钟荡开山间薄雾，符贞踩着石阶上零落的梵文刻痕，忽见青衫身影立在"无住亭"匾额下，正往经幡上题字。

"卫公子竟通梵文？"符贞拂开垂到额前的棠棣枝，见他笔下《心经》墨迹如游龙戏水。

卫展搁笔轻笑，袖口松烟墨混着檀香："不过是临摹玄安法师译本。"他指尖点向檐角惊雀，"倒是这雀儿爪上沾的棠棣粉，比朱砂更宜点睛。"

符贞的绣帕不慎扫翻砚台，墨汁泼在石阶刻的《金刚经》上。卫展却以棠棣枝蘸墨，在经文字隙绘出翩跹墨蝶："姑娘看，这'无我相'三字，倒成了蝶栖之地。"

禅房送来素斋时，卫展从竹篓取出青瓷盏："这是用古棠晨露煎的茶。"盏底沉着朵未绽的花苞，随水波舒展如佛手，"茶禅一味，姑娘可知这慈恩寺的棠棣，比别处早开半月的缘故？"

符贞望着后山那片绯云似的花海，忽想起景桓说北疆战报里也提过棠棣。她将茶盏倾在古树根处，看水痕渗进"永徽三年植"的碑文："许是听惯了晨钟暮鼓，急着证个花期圆满。"

"岂不闻'花开见佛性'？"卫展忽然引她至藏经阁，推开雕花棂扇。满室经卷浮尘中，有幅泛白的《雪涧听松图》，松针间竟用棠棣汁点了赭色小果，"前朝画僧寂然大师所作——你瞧这果子的朱砂色，是不是与姑娘披风上的绣纹同源？"

暮鼓声里，两人立在放生池畔。卫展将半块素饼掰碎了喂鱼，锦鲤搅碎水面倒影时，他忽然道："姑娘袖中的金铃，比寺里梵钟少三分清音，多七分红尘。"

符贞下意识掩住手腕，却见他从袖中取出支竹笛："上回在洛水畔惊了姑娘的鸢，且赔你首《棠棣谣》。"笛声穿林渡水时，惊起檐角铜铃与她腕间金铃同振，竟似梵唱与俗韵的和鸣。

归途山径落起细雨，卫展以经卷为伞送她至山门。符贞踏着青苔回首，见他立在九百九十九级石阶尽头，青衫与棠棣花海融成水墨丹青，忽地想起《南华经》里那句："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灯火时，符贞拆开卫展塞来的经折装。扉页夹着片古棠叶，叶脉朱砂小楷题着"应作如是观"，背面却用棠棣汁绘了只破茧的蝶，正与她袖口银线绣的残翼呼应。

更深漏尽，景桓照常回到老宅。符贞匆匆掩住案头经卷，却被他剑尖挑起："看来慈恩寺的香灰气，倒是比尹榷的安神汤管用，贞儿倒是钟意春日踏青。"

景桓的剑尖挑着染血的经卷，烛火在蝶翼血渍上跃动如将熄的星。符贞垂眸拾起案头剪断的棠棣枝，将残花别在景桓玄甲鳞片间："将军的鹰自翱翔九天，何须在意蝴蝶振翅？"

他忽地擒住她腕骨，金铃撞在剑鞘迸出火星："三日后启程冀州，给你带匹大宛驹。"玄铁护腕擦过她袖口破茧的银线蝶，"要雪蹄墨骊，还是金鬃赤兔？"

"妾想要对翡翠耳珰。"符贞的银剪绞断烛芯，青烟腾起遮住眼底涟漪，"慈恩寺老僧说，玉能养魂。"她指尖拂过他战甲下新添的箭伤，结痂处蜿蜒如古寺壁画上的降魔纹。

五更梆子惊破残夜，景桓的兵马踏着晨霜离城。符贞立在老宅最高处的望楼，看玄色旌旗卷过朱雀大街，旗角螭纹吞没了卫展常站的洛水桥头。

慈恩寺的古棠开始谢了，符贞在藏经阁寻到卫展时，他正往《妙法莲华经》扉页拓印棠棣纹。松烟墨混着檐角滴落的雨水，在宣纸上晕出北疆山脉的轮廓。

"姑娘可知洛都有座栖霞山？"卫展以笔杆遥指窗外，"山间有种墨棠，花开时如烽燧狼烟。"他突然蘸墨在她素帕上勾出远山，"卫某少时在此结庐，常在石壁刻《逍遥游》。"

符贞的银铃随研墨动作轻响，惊起梁间乳燕："公子这般人物，怎会流连洛都？"

"为拓尽天下古刹的棠棣纹。"他掀开经柜暗格，取出卷褪色的《栖霞山志》，"姑娘请看——这墨棠花蕊中的朱砂点，像不像将士甲衣上的血渍？"

暮雨忽至，两人困在藏经阁听檐铃。卫展解下竹笛吹起《折柳谣》，符贞腕间金铃竟随调轻和。他忽然以笛尾点向经卷："笛孔七窍尚能奏清音，人心九曲又何必自囚？"

更深露重，符贞在密室展开栖霞山舆图。朱砂标记的墨棠林旁，有处卫展题的小楷："此处听雨，可忘浮名。"她将景桓所赠螭纹玉珏浸入药汤，看金丝在釉面游成蝶翼脉络。

景桓的书信随冀州捷报同至，狼毫字迹力透纸背："见墨棠如见烽火，制玉簪以待归期。"符贞抚着匣中带血的箭簇，忽将卫展所赠竹笛插入古琴弦间，奏出的《破阵乐》竟隐着《清平调》的韵脚。

蝉鸣乍起时，符贞在洛水画舫重遇卫展。他正在舷窗题《洛神赋》，忽以棠棣汁在"凌波微步"旁绘了双茧中蝶："三日后栖霞山墨棠花期，姑娘可愿共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