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枝头绽出第一簇新蕊时,符贞腕间的金铃已缠了三道红绳。晨露顺着老宅黛瓦滚落,恰滴在景敖新寄的北疆战报上,"吾儿"二字被水渍洇开,像极了那日景桓教她射箭时,掌心沁出的薄汗。
景家掌天下军。如今天下虽姓元,可早已由景氏掌控。这苍茫变化的洛都风云,终究无可奈何。
可心里知晓,这些时日无名无分跟着大将军恰如冬日焰火飞鸟栖枝,景桓只是见色起意的豺狼罢了。
终不得长久……
"姑娘,东市新到的吴绫可要瞧瞧?"尹榷的亲卫隔着垂花门禀报,手中托盘盛着鎏金请柬——原是景夫人设的春宴,邀帖上世家贵女的簪花小楷刺得人眼疼。符贞将请柬掷进熏炉,看火舌舔舐"品茗赏花"四字,恍惚想起洛都贵妇们团扇后讥诮的眉眼。
景桓的玄铁剑忽地挑开珠帘:"闷了便去城外踏青。"他腰间新换的螭纹玉带扣,嵌着颗鸽血石,恰与她昨夜摔碎的药盏同色,"让尹榷拨十二轻骑随行。"
符贞的绣鞋碾过满地棠棣落英,忽在门槛处顿住:"将军不怕我跑了?"
"你腕上系的可是景家军鹰哨。"景桓笑着抛来件月白披风,领口狐裘沾着北疆风雪气,"三声哨响,千里关山亦能寻到。"
暮春的洛水畔烟柳如帐,符贞隔着轻纱帷帽望去,满堤游人钗环映日,倒似撒了把碎玉在碧波间。忽有纸鸢缠上她鬓角银钗,线那端传来清朗嗓音:"小生唐突,求姑娘援手。"
青衫书生立在杏花疏影里,指尖还沾着松烟墨痕。他躬身作揖时,袖中滑落半卷《南华经》,书页间夹着的棠棣干花,竟与老宅院中那株同种。
"此鸢绘的是庄周梦蝶。"卫展引线收鸢,宣纸上的墨蝶在风中振翅,"可惜缺了破茧的力道。"他忽然指向符贞披风下摆的绣纹,"姑娘这折枝棠棣,倒比在下的工笔更得自然意趣。"
符贞的银剪绞断纠缠的风筝线,惊觉他腰间悬着的竹节佩竟无半分纹饰。卫展拾起飘落的纸鸢,在蝶翼处添了道裂痕:"破而后立,方得逍遥——姑娘以为呢?"
暮色染透洛水时,尹榷的亲卫催了三回。符贞转身前,卫展忽将染墨的棠棣枝递来:"城南慈恩寺的古棠,开得比别处早半月。"他腕间佛珠擦过她指尖,檀香混着墨香,"花开有时,姑娘莫误了花期。"
回程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符贞望着帘外如织人流。景桓新赠的错金臂钏硌在腕间,衬得卫展所赠棠棣枝愈发清素。她忽地掀帘远眺,见暮云尽头雁阵成书,恍惚是少年时在荆州临的《快雪时晴帖》。
更漏声里,景桓拎着沾血的战报踏入老宅。符贞正对烛火修剪棠棣枝,听他漫声道:"父亲又取了三座城池。"玄甲上凝着塞外黄沙,"等北疆棠棣开遍,带你去看..."
银剪忽地绞碎烛花,符贞望着满地零落的花瓣:"将军可知,棠棣最宜酿作苦酒?"
景桓的剑柄挑起她下颌,在跳动的烛影里望进她眼底:"本将偏要拿它制蜜饯。"他咬破指尖将血珠抹在她唇上,"就像驯鹰,再烈的性子..."
窗外惊雷劈开春夜,符贞腕间金铃与剑穗同声作响。案头《南华经》被风掀至《逍遥游》篇,墨蝶振翅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