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敏开始没日没夜地酗酒,她没有出去工作,靠赔偿金度过了一个冬天,又度过夏天,然后是冬天,夏天……
姜小雨成了没人管的孩子,每天从学校回到家,要面对的都是喝醉了的祝敏。
她不敢劝说祝敏,不然祝敏就会砸东西,嘴里叫嚣着要去死。
姜小雨唯一能做的就是改变自己,她认真刻苦地学习,收拾好家务,努力淡化掉父亲去世的记忆,假装自己的生活很平静。
不是说时间可以淡化一切吗?她想她妈总会原谅她的,等她考上好大学,一切就都过去了。
高考那天的早晨,祝敏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了厨房,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酒气,当她往热锅里打下一颗鸡蛋,鸡蛋在油里绽开,成形时,她身上的酒气几乎闻不到了。
姜小雨穿着一套夏季校服,呆呆地站在厨房外面看着她妈清瘦的背影。她没有背书包,手里拿着透明的收纳袋,里面装着准考证和文具。
祝敏给她煮了一锅清汤寡水的鸡蛋面,她关掉煤气灶的火,撂开锅铲,锅铲和锅踫撞的响声以及祝敏跟她擦肩而过走出厨房时板着的脸,暗示着她并不想跟姜小雨说话。
姜小雨嘴唇翕动,最终还是把那个“妈”字咽了下去。
自从姜德凯去世后,她们之间的气氛就像凝固了一样,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冷漠相待。
姜小雨还以为祝敏这次下厨,是不计前嫌了,这一锅鸡蛋面可能会是她们僵持的关系的突破口。可是从祝敏的脸色看来,是她想多了。
高考第一天上午考的是语文,姜小雨写字的速度比一般人快很多,周围的考生还在看试卷第一页时,她就已经翻页了,不光写字快,看一眼题目,答案就能立刻蹦出来。一场考试下来,姜小雨信心倍增,不禁期待下午的数学了。
姜小雨出了学校大门,走在燥热的阳光底下,蝉鸣混杂在喧嚣的人群中。陈琪云过来搭住她的肩膀,汪箐箐和蒋雅紧挨着走在她的右侧。
“姜学霸,觉得作文好写吗?”陈琪云问她。
“还行吧。”姜小雨说。
汪箐箐:“可是我觉得好难。”
陈琪云嘲她:“有你觉得不难的吗?”
汪箐箐不甘示弱:“有啊!”
“哦?什么不难啊?”陈琪云欠揍地问。
汪箐箐气得牙痒痒,怒视她。蒋雅替她回答:“箐箐的历史还不错。”
汪箐箐轻笑,摸摸蒋雅的头说:“还是你了解我。”
惹得蒋雅露出一副腼腆模样。
几个人走在一起絮絮叨叨了一会儿,姜小雨跟她们道别。
她回到家门口,在门口站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悲伤和恐惧的情绪宛如幽深的海水涌上心头,她快要被这种情绪溺死了。
明明户外阳光璀璨,考试也发挥顺利,这股情绪是从何而来?
姜小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拿出钥匙打开家门。
平静的家里透着苦涩的酒味,祝敏倒在了茶几的下面,手里的酒瓶流出来的酒淌在地板上。
“妈……”姜小雨不可思议地走进家里,她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最坏的结果。
祝敏没有回应她。
姜小雨心跳加速,缓步走到祝敏身前,她的额头肿起了块包,应该是磕到了茶几的尖角。
她伸手去探祝敏的鼻尖,温热的,还有呼吸。
姜小雨松了一口气,从房间里拿出手机播打了急救电话。
祝敏的情况相当糟糕,她长期喝酒导致了脑梗,医生说需要立马手术。他看了眼姜小雨的校服,问:“家里的其他大人呢?”
姜小雨僵硬地说:“没有大人,就我一个。”
医生问她:“你成年了吗?”
姜小雨点头。
“好,我跟你说一下手术要面临哪些风险……”医生看淡生死的眼神落在他手里的手术知情同意书中。
姜小雨在同意书上签字的几秒钟里,手抖个不停。
她看着祝敏被推进手术室后,双腿发软,扶墙缓慢地蹲到地上,抱着头痛苦地呜咽。
那瘦削的肩膀颤抖着,在无法扛事的年纪,被迫扛下了所有。
姜小雨没有去参加接下来的考试,她寸步不离地陪在祝敏身边。
祝敏失去了记忆,她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看向姜小雨的眼神充满了惊愕。
姜小雨无法接受母亲失忆的事实,抱着她大哭。
快两年了,这是父亲去世后她和母亲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可是祝敏很抗拒她,咿咿呀呀说着什么,想表达的就是让姜小雨离自己远点。
姜小雨怅然地松开了她妈,流着眼泪说:“妈,答应我,以后都不要喝酒了好吗?”
祝敏痴痴地望着天花板。
手术费用和后续的一些治疗费用加起来一共要十几万,姜小雨去祝敏的房间翻了一通,凑齐了钱缴费之后,她们剩下的钱不多了。
祝敏状态糟糕,姜小雨无法抽身,只能留在医院照顾她。其间陈琪云她们有来医院找她,大家都为她错过高考而感到惋惜。
汪箐箐大大咧咧地拍着姜小雨的肩膀说:“没事!我们还可以复读,大不了再辛苦一年。”
姜小雨坐在祝敏的病床前,看着她的睡颜摇头:“我不读了,我要出去赚钱,我妈需要我照顾。”
祝敏除了失忆,她的行为举止也变得十分怪异,智商仿佛倒退成了八岁小孩。姜小雨不能放任她一个人待着。
汪箐箐看看陈琪云,又看看蒋雅,三人都陷入了沉重的沉默。
她们大概都能料到,往后姜小雨走的每一步路,都会布满荆棘。
汪箐箐忍着眼睛的酸涩抬头看天花板,说:“没事,反正我们读书不就是为了赚钱嘛,早赚钱早享受。”
她捶了姜小雨的肩膀一拳:“姜小雨,有事别自己扛,可以找我,只要是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蒋雅瞥了汪箐箐一眼,加入道:“也可以找我。”
“还有我。”陈琪云举了举手说。
姜小雨苦涩一笑,微微颔首:“好。”
可是,这个口是心非的女生,她还是自己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只跟朋友分享开心的事,从不诉说经历过的苦难。
……
“我卖了以前的房子,那些钱拿去给我妈住疗养院和请护工了。”姜小雨跟田巧说了一段很长的故事,给出的答案解开了田巧心中早期的疑惑。
怪不得她要出来租房子。
姜小雨没有选择复读,而是出去找工作,但彼时她遇到了一个难题,就是留祝敏一个人在家,可能会发生各种意外状态。她能想到的办法便是找人照顾她,可是身上又没有钱,所以她把心思放在了房子上。
难以割舍的,是十几年的回忆,她童年的烂漫和少年的张扬,皆跟随着房子出售的那个春天,被潮湿的雨水淹没。
田巧其实是有些瞠目结舌的,祝敏是失去了丈夫,但姜小雨也失去了父亲,无人不痛苦,祝敏竟能埋怨姜小雨接近两年的时间,这多少有点不理智在身上。
“你是什么时候卖的房子?”田巧问她。
姜小雨想了想:“八年前。”
“都八年了,钱还没花完?”田巧讶异地问。
“……”姜小雨凉凉道,“无可奉告。”
田巧估计她的存款是不剩多少了:“这样吧,你请我当护工,我就当打零工了,一天给我十块钱就行。”
姜小雨心想这不是天选牛马吗?压低价抢活干,这种恶性竞争的方式不可取。
她问:“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田巧理所当然,“替你省钱啊,还有我本身就乐于助人。”
“放屁。”姜小雨低声说。
田巧不悦:“小雨姐姐,请你文明用语。”
“还有,我有件事要提醒你。”
姜小雨:“什么?”
田巧:“你可别学你妈一天到晚喝酒,不然以后躺在病床上的就是你了。答应我,从今往后,都不许喝酒了。”
姜小雨冷冷斜她一眼:“不答应。”
奇怪,她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田巧惊讶地看着她:“你难道想变成你妈那样吗?你妈还有你照顾,你有谁照顾?”
姜小雨不太想听她说这些。
田巧自顾自地说:“让我来照顾?也不是不可以……”
“离谱,”姜小雨突然说,“你是我什么人?我要真有那么一天,我就直接死掉好了,不需要任何人,呵,这么说来还挺期待的。”
田巧猜她是心态崩了,咕哝道:“你不要说这种傻话,有什么事情,我可以陪你一起面对,你知道吗?你其实是我唯一的朋友……不过我肯定不是你唯一的朋友,所以你不会明白你在我心中的含金量。”
姜小雨一怔,随后扯起笑:“你少来。”
她的目光冷漠地扫了田巧两眼:“你那么优秀还漂亮,怎么可能没朋友。”
田巧一脸老实:“可是我就是没有朋友,而且他们都不如你,只有你对我是真诚的。”
这不是她的借口,姜小雨在她心里确实有一席之地,与愧疚无关。
姜小雨感到不可思议,田巧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觉得是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