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敏第一次打姜小雨，是在姜德凯被车撞的那一天。

姜德凯抢救失败，与世长辞。

丧事办完后，祝敏在死气沉沉的家里，看姜小雨的眼神充满怒意：“都怪你，若不是你要逃课，你爸要去找你，他就不会发生意外！”

“我为什么会生出你这种害人精，为什么我们纵容你这么多年，你要这样报复我们？”

“现在你满意了吧？你爸死了，再也不会有人管你了。”祝敏目眦欲裂，丧心病狂地说道。

“再也不会有人管你了”是什么意思，姜小雨惊恐，她妈是不要她了吗？

“妈……”姜小雨站在她面前，不管是干裂的嘴皮，还是哭肿的双眼，都在宣告着她此刻的脆弱，她的悲痛不亚于祝敏。

眼前的祝敏是如此陌生，这还是她以前那个温柔的妈妈吗？

祝敏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仇人，祝敏对她说的话，像尖锐的刀韧一样刺进她的胸口，令她无法呼吸。

祝敏抬起手，恶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但这并不足以发泄她的怒火和丧夫之痛。

“你別叫我妈！”她歇斯底里，“是你害死了我丈夫！你毁了这个家！你也毁了我！”

祝敏根本无法想象往后没有姜德凯的日子该怎么过。

祝敏在二十五岁那年嫁给姜德凯。她的父母重男轻女，对她向来是觉得能养活就好，不高兴了就打她发泄情绪，不管她哥哥做错什么都不会被打，而她只要还有呼吸，就避免不了挨打。

祝敏痛恨她的原生家庭，在别人家小孩还在上学的年纪，她就被父母赶出去打工，打工的地方是一家酒楼，她在里面做服务员。父母威胁她，等发了工资，必须上交给他们，祝敏当时弱弱地点头答应了。

可是当她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时，猛然意识到，她都有钱了，还要那对整天只知道虐待她的老不死干什么？这种手里有钱，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人生的感觉，使她鼓起了摆脱父母的勇气。

从此次之后，她没再回过家，和父母断绝了联系。

她赚的钱不多，但足够自己花，省一点的话，还能存下来一些，积少成多，她一定可以把路越走越远的。

可是她才高兴了没多久，她的父母就找上门来了，当着一大群同事的面，殴打她，羞辱她，把她的尊严践踏在脚下。

最后还是姜德凯站出来，阻拦了她的父母，当时的姜德凯还在上学，身上穿着某中学的纯白色校服衬衫，他是趁着午休时间抽空来参加亲戚的婚礼的。

姜德凯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果敢和善意，他一站出来，他的那些亲戚们也都站出来，他们一起围攻祝敏的父母，警告他们不要在别人的婚礼上闹事。

祝敏的父母怕了这人多势众，灰溜溜且不甘心地撤离，走之前还对祝敏说：“我们还会再来的！”

祝敏忧心忡忡，姜德凯实在是好心，特意过来安慰她，为了哄她开心，从身后递出一枝玫瑰给她。

婚礼上，祝敏给客人上菜的间缝，会时刻留意姜德凯，她听到有人夸他成绩优异，将来肯定会有出息。

祝敏心思一动，等婚礼结束后，宾客离场，她找机会拦下了姜德凯，她感谢了他对自己的帮助，并鼓起勇气问他，他们可不可以做朋友？

祝敏脸皮薄，她一旦想到姜德凯见过她被父母羞辱的狼狈样子，就不由脸红，他会愿意跟如此糟糕的她做朋友吗？自己是不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姜德凯没想那么多，他看祝敏似乎跟他差不多年龄的样子，说话也十分有礼貌，笑着说：“好。”

祝敏一呆，顿时心花怒放，她的世界里，终于有一个耀眼的人了，而不是都是像她一样卑微的人。

祝敏虽然身处泥潭，但她并不会对跟她一样身处泥潭的人产生共情，她甚至不屑和同类抱团取暖，她厌恶她周遭的一切。

她深深地知道，想要让自己的生活好起来，就必须想方设法去结识比自己优秀的人。

祝敏有空就会去找姜德凯，她询问他的喜好，和他谈天说地，做点心给他吃，在他学习压力大的时候陪他一起散步……短短一年时间，她便虏获了姜德凯的“芳心”。

姜德凯请求她，等他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了，他们就结婚好不好？

祝敏说好，这是她一直想要的结果。

她在酒楼工作了一年，这一年她经常因为不肯向父母上交工资而被父母上门骚扰，于是她只好选择辞职，悄无声息地换了一份新工作。

本以为这样就不会再被父母骚扰和吸血了，结果他们报警找到了她。

祝敏几乎崩溃，若不是姜德凯常给她写信，让她知道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是在乎她的，她都想一死了知。

不过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姜德凯自己一直被父母吸血的事，她决不能让喜欢的人再次看到她不堪的一面。

就这样独自煎熬地渡过了三年，终于，祝敏从母亲嘴里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她的父亲得了肺癌。

光凭母亲一个人，已无法威胁到她，她的母亲不过是一个纸老虎，做了一辈子她父亲的奴隶。

父亲要死了，祝敏认为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她竟然害怕得连话都说不利嗦：“你、你快点准备好钱、给、给你父亲治病。”

这次是她自己过来的，父亲已经卧病在床了。

等父亲死后，母亲是不会有独自一人爬山涉水过来找她的勇气的。她在乡下出生，又在乡下长大，还嫁给乡下人，畏畏缩缩地在乡下过了一辈子。祝敏愉悦地笑：“肺癌！砸再多钱也治不好，更何况我根本没钱。”

“你把你手头上所有的钱都先给我再说！”母亲说。

祝敏脸一黑，问她：“你为什么不找你儿子要？”

母亲义正言辞：“你哥不用养媳妇吗？不用养小孩吗！？你弟弟他们将来也要娶媳妇，你又不是男人，反正以后要给男人养的！存着钱干什么！？”

祝敏大吼：“我现在又没结婚，哪个男人养我！？”

她母亲被她吓了一跳，从未见到女儿如此凶狠的模样，她奋力攥住祝敏的头发骂：“你还有脸说！我们在乡下给你介绍的对象你不要，现在人家都娶老婆了！你知道那女的父母收了多少彩礼吗？整整五万啊！”

祝敏将母亲推倒在地，嗤笑说：“五万？你知不知道，有钱人家的一个包都不止五万！”

“我不指望你们爱我了！但至少能不能不要再害我！”

“有多少人是能嫁给有钱人的，你也不照照镜子，做什么春秋大梦。”她母亲拧着脸，躺在地上扶着腰说。

祝敏冷声说：“我没说要嫁有钱人，我只想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幸福的家庭。而你们给我介绍，不是垃圾就是莽夫。”

“没了父亲你还能幸福吗！？你快点把钱交出来。”母亲重回正题。

“我没钱，你让他去死吧。”祝敏背过身去。

“你说什么？”母亲瞪大眼睛，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操起床上的枕头殴打她，“你这个畜生啊！畜生啊！”

祝敏转过身，红着眼惊愕地说：“畜生也是你们生出来的！你们活该！”

她疯了一样夺过枕头扔到地上，双手掐住母亲的脖子道：“我真的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我们都是女人，你为什么不爱我？你为什么要跟你的丈夫和儿子一起欺负我，是因为你的人生已经毁在他们手里了，所以你也想我跟你一起毁掉吗！”

“倘若今天生病的是我，你会不会的拿钱救我！”

“如果你对我好一点，哪怕给我一个心软的眼神，我都是愿意爱你的，妈，我本来可以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母亲被她掐得无法动弹，只是死死地瞪着她，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自责。

祝敏哂笑，她已经被她的吸血鬼丈夫同化了，早就成了一个麻木的工具人，怎么会自责呢？可怜又可恨罢了。

“你们都死不足惜，以后就别来找我了，对谁付出最多，就去找谁。”祝敏松开她，说话的语气比一个杀人无数的刽子手还要无情。

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她的父母。

祝敏嫁给姜德凯后，便放弃了工作，一心照顾家庭，生活得幸福又平淡。在姜德凯身上，她感受到了尊重和理解，她不用再看人的脸色过日子，也不用警惕别人突然提高的音量。

他们结婚三年后拥有了一个女儿，祝敏说她只生这一个孩子，她自己有一个被父母偏爱的哥哥和三个弟弟，所以她讨厌有兄弟姐妹的家庭。

姜德凯受过高等教育，他的思想和祝敏的父母不同，他也认为一个孩子就够了，因为养育孩子不是只是给她一口饭吃，还要投入各种教育成本，这需要花费太多精力，生多了根本顾不过来。

失去姜德凯，对祝敏来说，相当于是失去了人生的光环。

她很爱他，她也很爱姜小雨，可是，她还是更爱她自己。

没了姜德凯，她只能自食其力，可是过了足足十几年无业的生活，还怎么适应这个社会，当惯了被人尊重的姜太太，还怎么放下骄傲，被人用怜悯的眼神看待？

她怨恨姜小雨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