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入北境，路边景致渐渐熟悉，沈淮序眉目也舒展许多，虽不曾说出，但叶瑾能看出，他对这片土地仍怀有浓重的情意。毕竟是他父母兄长战斗过的地方，年幼时他也生活在此。
这日傍晚，天色微沉，远处山峦重叠，像被墨汁泼染过一般。叶瑾策马于前，忽然放缓了速度，眼眸微凝。
“怎么？”沈淮序也停了下来，眸中浮现一丝警觉。
叶瑾压低了声音：“前头不对劲。”
沈淮序微一点头，抬眼扫过前方山谷，随即沉声道：“走。”
可话音刚落，林中骤起一片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破风而来的箭矢！
两人几乎同时反应，叶瑾利落翻身下马，长刀在手，刀光如雪般撕裂林间阴影，斩落数支箭矢。
沈淮序紧随其后，抽剑出鞘，清啸声破空而起，瞬间刺穿一道黑影，鲜血喷洒。
二人背靠背站定，四周人影重重，围拢而来。黑衣蒙面，杀气凛然，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刺客。
“看这架势，可不像是寻常的山贼。”叶瑾声音沉静如水，目光冰冷。
“沧都之事刚过，怕是还有人不想放我们离开。”沈淮序淡淡开口，神色冷厉。
这时，对方却毫不迟疑，骤然挥剑杀来！
叶瑾脚下一滑，躲过一道锋锐剑锋，长刀侧身一撩，刀锋切入对方肩头，鲜血溅在她脸颊，她眸中杀气更盛，刀势丝毫不停。
沈淮序剑光飞转，一道寒芒掠过，便有刺客喉间喷血倒地。两人配合默契，一时间刺客虽多，竟也攻不近二人身边。
但敌方人手毕竟众多，转眼便又围上数十人，刀剑如雨点般倾泻而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叶瑾低声提醒。
沈淮序神色凝重，轻声道：“我拖住他们，你先走。”
叶瑾猛地侧头看他，眉眼冷厉中透出一丝怒意：“沈淮序，你知道我不会走。”
他忽然轻笑，声音竟带了几分温柔：“我知道你不会走，可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叶瑾眼神微颤，心中正要说什么，却听一道利箭疾风而至，直取她面门。
沈淮序一惊，长剑挥出，险险挡开箭锋，但手臂却因此划出一道血痕。
“你——”叶瑾心中骤然一痛。
“无碍。”沈淮序语气沉稳，但眼底杀意彻底燃起。
便在此时，林外骤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数十骑兵破林而入，为首之人挥刀大喝：
“王爷，我等前来接应！”
林中杀气未散，刀光尚在微微震颤。援兵策马破林而出，如雪长刃一齐斩落。
刺客显然未料到这一变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快被斩杀大半，原本陷入胶着的局势在刹那间被彻底逆转。余下几人慌乱退走，却被拦了下来，几息间，树林迅速重归寂静。
沈淮序一剑收回，侧首看去，只见一名骑士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拱手肃声道：
“属下林昶，参见王爷！”
沈淮序点了点头，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平静问道：“人都到了？”
“回殿下，全数在此，另有两组人仍在西北与北岭两线待命。”林昶答得利落。
叶瑾听着，略偏了偏头，视线扫过这批身形肃整、神情坚定的黑衣人，轻声问道：“这些人……是你安排的？”着实有些眼熟。
“是。出沧都之前，我便让林昶他们分线埋伏，以防不测。”沈淮序看她一眼，语气温和，“他们跟上次交给你的人手是一样的。”
“难怪。”叶瑾轻轻挑眉，“你那时便料到有人会追杀？”
“沧都那些人肯定不会乐意见到我的离开。”否则这么些年，也不会一直将他困在沧都。
她哼了一声，似嗔似笑：“你倒是沉得住气，半句不提。”
沈淮序轻笑了一声：“我怕你担心。”
叶瑾看着他一眼，未再多说，只是抿唇一笑：“下不为例。”
“好。”沈淮序语声低沉，转瞬目光却变得凝重起来，“不过，沧都才平定没多久，他们反应如此快，而能精准地找到我们的行踪……”
“我们的行进路线一直在改，但大致方向却是明了的。有谁对此比较清楚？你心里有数吗？”叶瑾望向北边，话虽没出口，但意思很清楚。
沈淮序摇了摇头：“没有证据，不能去做这样的猜疑。”他不是盲目的不去相信，一则心底不觉得是叶瑾猜测之人，二则需要证据说话。
叶瑾淡笑，却没再多说什么。
此时，一名少年策马上前，停在叶瑾和沈淮序马前。
他年纪尚小，顶多十二三岁，个子不高，面上却已有早熟之意，骑姿沉稳，手执短弓，神色沉稳，眸光清明。
叶瑾望着他，微微一怔。
少年与她对视片刻，似乎也有些紧张，随即拱手低声道：“姐姐……你可还记得我？”声音尚未变声，却清晰而克制，带着少年人刻意压低的慎重。
即使是多年前见过一面，但叶瑾还是认出了眼前这个孩子——
正是当日他们路过被焚村落时，那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那时候他灰头土脸，眼中毫无生气，像是人世间最后一抹火光也熄灭了。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少年，眼中却已有了坚定和锋锐。
她轻声道：“是你。”
少年郑重地点头：“我现在叫杜瑜，是先生给我起的名字。以前，我家里只唤我‘杜三娃’。”他很喜欢自己的名字，村子里的孩子很少会在年幼时有一个正式的名字，此时向叶瑾说起来，也带着喜悦。
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眸，语气仍带着未脱稚气的庄重：“自那天之后，我便随王爷身边的人来到北境。先生说，要先学会读书识字，再学做人做事……我想保护人，就学了武艺。”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两人：“我还不能上战场，也不算军中编制的人，但这次听说王爷和姐姐可能有危险，我求了先生，才一同前来。”
沈淮序望着他，眉头轻蹙，语气沉静：“你还年幼，这种事不必强求。”
杜瑜却执拗地摇头：“我知道，但我不想再眼睁睁地看人死了才明白什么是迟。我只想做点什么。”他说话带着少年独有的稚拙认真，一字一句，不曾含糊。
那句“只想做点什么”，落在叶瑾心头，像极了她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她静静望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浮出一抹罕见的暖意。
“你做得很好。”她道。
杜瑜微怔，脸颊泛起一丝红意，但仍挺直了背脊，郑重应道：“多谢姐姐。”
沈淮序轻轻叹息一声，拍了拍杜瑜的肩膀：“既来了，就把自己照顾好。我可不想带着一个硬要逞强的小子，还得反过来护着你。”
杜瑜咬牙道：“我不会拖后腿的。”
叶瑾轻轻一笑，望向沈淮序的眼神多了一分柔和。
她知道，在这世上要改变一个人或许不难，难的是唤醒他对生的意志。
而沈淮序，就是能在不动声色间，给人这样一丝希望的人。
……
战后，林间残雾未散，地上血痕犹在。
众人清理战场时，林昶快步走来，压低声音禀告：
“王爷，除了留下的三个活口，其余已尽数处理。还有……属下在几具尸首身上，发现了制式军衣、刀具与军靴，皆属沈家旧制，与北境驻军相近。”
沈淮序眉头一动，接过那副佩刀，指腹在刀鞘旧痕上缓缓摩挲。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这一批军械……的确是沈家军当年在北境使用的制式。”
叶瑾走近一步，目光一凝：“不是仿制？”
“不是。”沈淮序语气冷静，却沉得像山雨欲来，“刀纹、环扣、布缝线都对得上。这是军中专供，不会流落于市。”
他看着手中的物件，眉眼越发沉冷。
叶瑾目光微凝：“那这些人……极可能来自军中？”
沈淮序缓缓点头：“我早就猜到，军中定然有人投向了皇帝。”
她的视线落在那柄佩刀上，眉心微蹙：“但这太过明显了。如此多物证，甚至连活口都留着，是想让你看见。”
沈淮序轻吐一口气，眸光森然：“是故意留给我看。”
“说明他们不只是想杀你。”叶瑾冷声道，“他们是要传递一个信息——你在北境的根，已经不稳了。”
“杀我很重要，但如果没有杀掉，也要让我疑心自己是否该再前行。”让他开始对沈家军的每一个人产生怀疑。
叶瑾沉默了一瞬：“这是阴谋也是阳谋。”
沈淮序垂眸望着脚边的血痕，神情冰冷：“也罢，这局已经下了，那我接着便是。”
“只是，又要你陪着我冒险了。”偏头看她，黑眸中透出一点波动。
叶瑾语气缓，却坚定如铁：“这点算什么！”
沈淮序轻轻一笑，笑意里藏着锋芒：“我们先去落脚点。”沈大川在北境多年，沈淮序也没有放松过对北境的掌控，自然不会只沈家军军营一个去处。
叶瑾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