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山馆位于北境一处隐秘的山谷之间，四周皆以青松为障，院内泉水潺潺，竹影清疏，环境清幽恬淡，却不似寻常隐居之所般闲散。这里也是沈淮序的据点之一，杜瑜等人就生活在此处。
当沈淮序带着叶瑾与杜瑜一行人悄然抵达之时，天色已渐暮，馆中早已有年长管事候在门口。
“王爷，房舍已安排妥当，热水、膳食也都备齐了。”管事年约五旬，语声低缓而稳重，“这几日，山下各处哨口都已增派人手，暂未见异动。”
沈淮序轻颔首：“辛苦了，老韩。”
那管事笑着摇头：“能为王爷做些事，谈不上辛苦。只盼王爷与叶姑娘能在此地好生歇息几日。”
沈淮序应了一声，转头望向叶瑾：“先安顿下来，剩下的明日再议。”
叶瑾点头，随着沈淮序往内院而去，多日的奔波，确实让两人都十分疲惫。
洗漱一番，又吃过沈淮序让人送来的晚饭，叶瑾看向站在一旁的老妪。
“王爷呢？”
“王爷在书房议事，姑娘要去找王爷吗？”对于这个沈淮序带来的姑娘，老妪态度十分好。
叶瑾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转转。”吃得有些撑，她需要消消食。
“好的。”沈淮序交待过静山馆每一处叶瑾都去得，老妪便没再多说什么，带着人退下了。
夜风清冷，叶瑾独自在院中漫步。灯笼在回廊上轻轻摇曳，照亮一片宁静的园子，沿着回廊徐徐而行，她的目光逐一扫过院内的情景。
数间书舍灯火通明，隐约传出读书声与低低的交谈。她驻足听了一会儿，只觉其中人声虽轻，却十分认真，似是在反复推敲兵法阵图，又像是在细细讲解治民之道。
院子西边一处演武场，几名少年正在习武。灯火之下，少年们赤足而立，步法轻灵，拳风劲道，看得出都是勤苦练习出来的功底。杜瑜就在其中，年纪虽小，却面色坚毅，挥拳出掌时干净利落，全无半点拖泥带水。
“姑娘，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身旁忽然有人轻声问。
叶瑾侧头，见是昨日见到的管事老韩，便笑了笑道：“随意走走，倒是没想到这儿竟然这么热闹。”
老韩目光和善，望着演武场上的少年们，轻轻一叹：“这些孩子都是王爷近几年从各地收留的。世道不好，家人或亡或散，留下来的孩子便送到了这里，识字习武，总归有一技傍身，将来才能自立。”
“像他能做的事。”老韩的话令叶瑾心中触动不小，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王爷平日虽不常在此处，但馆里的一切，却都是他亲自嘱咐安排的。”老韩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敬意与感慨，“有些孩子甚至根本不知道是王爷救了他们，只当自己遇上了好心人。王爷吩咐我们，不必说破，只让他们安心长大便好。”
叶瑾轻轻应了一声，忽觉心中有些暖意涌起。她早知沈淮序外冷内柔，却未想到，他做下的事情，竟远比她所见更多、更细致。
“姑娘若不嫌烦，便在此多留些时日。”老韩笑道，“馆里清净些，外头乱局暂且不至于侵扰进来。”
叶瑾淡淡一笑：“好。”
……
一夜好眠，叶瑾便起得有些早，还不待她出门，沈淮序正好处理完事情来找她，见到她便笑道：“有没有四处逛一逛，觉得如何？”
叶瑾目光含笑，坦然道：“你这里与我想的不同。”
“哦？”沈淮序挑眉。
“我原以为，既名静山馆，总是有些世外隐逸之风，可没想到却并非如此。”她端起一盏茶轻啜，“外头虽乱，但这里的人并不避世，反而各有所为，不是那种沉醉于安逸中的地方。”
沈淮序缓缓颔首，目光平静：“外头局势不稳，暂时避其锋芒，是为了保全有用之身。但藏身于此地，并非为了苟且偷安。每个人心中皆有抱负，乱世之中不自弃自甘，才是我希望他们能懂的道理。”
叶瑾眉目舒展，唇角勾起淡淡的笑：“难怪这些人都肯心甘情愿地追随于你。”
沈淮序微怔，忽然道：“我倒更希望他们追随的不是我个人，而是他们心中所信仰的东西。”
叶瑾望着他，轻声道：“你所信仰的东西，他们便会信。”
沈淮序沉默片刻，忽然轻叹了一口气，道：“昨夜对那几人进行了审讯。”
“有结果了？”
“无论是证词还是证物都在引导……”
“导向沈家军？”叶瑾淡声开口，“他们明摆着就是在让你怀疑某人。”
“诱我们自乱。”沈淮序眸色一沉，“这批人不一定是出自军中……但对我们行军兵法的熟悉，确实不是外人能做到的。”
“说明泄密了。”叶瑾望向他，缓缓开口，“你心中已有怀疑对象？”
沈淮序微一点头，神色幽深：“沈家军如今看似稳固，实则柳将军对军队的掌控不及我父亲当年，尤其韩魁——他身为副将，资历老，影响力大，看似为人直爽，但实际上却有自己的盘算。”
叶瑾微微挑眉，沉声道：“你一点儿也不怀疑柳将军？”
“于情于理，我确实不会怀疑他。”沈淮序自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但柳将军对他到底是不同的。更何况……还有谢长安的存在，这些年谢长安是靠着自身一步一步成为柳将军身边最受重视的军师，一直没有成亲的柳将军更是将孤儿的谢长安当作自家孩子一般对待。
谢长安自是亦然，不过因为身上背负的东西，如果柳将军真的有异动，他绝对不会不告诉沈淮序。
叶瑾点了点头，谢长安的事沈淮序之前就跟她讲过，所以她并不觉得沈淮序这个判断不理智。
“所以……你怀疑韩魁？”
“这些事还需要查证，我在等消息。”沈淮序语气低沉，“韩魁虽有野心，但他绝非莽撞之人，假如真是他，能拉拢他的人也只能是昭武帝了。”
叶瑾略微沉思，却忽然轻声问道：“可若他真早就归了皇帝，当初我在军营时，他为何未将我的身份上报？”
沈淮序眼神一动，看向她：“你是说……”
“他当时虽对我不甚亲近，但也未曾多加为难。之后我加入沈家军、随军出征、在选武日脱颖而出，他必有所察。可直到我离开军中，都未见皇帝有所动作。”叶瑾语气冷静，“如果他早就站在皇帝那边，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沈淮序缓缓点头：“你的意思是，他或许不是归附，而是——被牵制。”
“被皇帝抓住把柄。”叶瑾笃定开口，“或许是贪墨军饷，也或是暗中调换粮草物资，这种事你我都见过。他心知皇帝随时可以弃他，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愿维持局势平衡。”
“皇帝得他通风报信，他得皇帝容他坐镇北境。”沈淮序眼神冷了几分，“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叶瑾轻声补了一句：“直到你来了。”
沈淮序深吸一口气，冷然一笑：“我若出现在军营，旧账新帐，皆要摊开来说。他怕了。”
“所以他才传讯沧都，才有了这场刺杀。”叶瑾目光微冷。
沈淮序缓缓点头，目光中多了几分清明：“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能有今日，不仅仅有他付出的血汗，亦有无数兵卒的牺牲。若他执意将这份荣光葬送——那我不会手软。”
叶瑾语气平淡，却带着冷意：“若真是如此，沈家军确实处于危险边缘。”
“所以，我们现在更加需要另一条路，”沈淮序眸色渐沉，“军中旧人未必可靠，若真想掌握主动权，培养属于我们自己的人马势在必行。”
叶瑾点头道：“你馆中收留的少年们，正是最好的种子。他们背景清白，心性纯净，更容易得到信任。”
沈淮序凝视着她，神情微微放松了几分：“我本有此意，只因担忧动静太大惊动军中，才一直犹豫未决。如今看来，是时候做决断了。”
叶瑾唇角一扬，笑意淡而自信：“你放心去做，韩魁那边，我们也暗中盯着。一明一暗，方能进退自如。”
沈淮序目光落在她坚定的脸庞上，唇角微扬，眸色渐渐温柔下来：“有你在，我确实安心许多。”
叶瑾抬眼望他，唇边笑容清淡而明亮：“你我本就在同一条路上，何必再言这些？”
“我很幸运。”虽是笑言，但沈淮序满目真诚。
“行啦，知道你遇见我，觉得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事情。不过，我觉得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
“嗯？”沈淮序挑眉。
“你赶紧去补觉吧，别把这张脸熬憔悴了。”一看就是一夜未睡。
“憔悴了你就不喜欢了吗？”
“……”这话令叶瑾抬手就将他往房门外推，“你赶紧走吧！”
“我这会儿还不困，可能是困过头反而十分清醒。我先去洗漱一番，等下陪你吃早饭。”说完，沈淮序没再去打扰某个难得有些羞恼的人，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