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也听人说过一些风言风语,但不想竟是真的。”叶瑾平静地接过话。
沈淮序缓缓抬头,目光深沉如潭:“并没有什么意外流产,是她自己故意为之。宇文姝做事极为缜密,当年若非有人良心未泯,临死前说出了这段隐秘,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知晓。”
叶瑾沉吟片刻,问道:“那驸马的家人呢?还有人在吗?”
沈淮序摇摇头,语调更冷:“驸马有一个弟弟,当年被我爹救下,秘密送出了沧都。这件事宇文姝一直耿耿于怀,多年来一直在暗中寻找这个人,但始终未曾如愿。”
叶瑾目光微动:“所以,你一直知道他的下落?”
沈淮序点点头,神情多了几分沉重:“没错。那人便是谢长安。”
叶瑾眼底掠过一丝惊讶:“谢长安?”
沈淮序目光幽远,似回忆起过往种种:“我爹与驸马本就是故交。他在察觉出不对时,有送了信给我爹,只是……还是晚了,只来得及救下谢长安。”
她顿了一顿,轻声问道:“谢长安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沈淮序微微颔首:“知道。当年之事发生时,他虽年幼,却也不是不懂事的年纪。驸马府上覆灭的当夜,谢长安就在府中,是我父亲亲自将他救出城外,交由心腹带去北境抚养。”
叶瑾略有些诧异:“他这么多年,一直都知道长公主做下的这些事?”
沈淮序目光幽深,点头道:“没错。谢长安这些年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背负着怎样的仇恨,他从未忘记过。只是我与他都心知肚明,那时我们都没有与长公主抗衡的力量,他也就只能选择蛰伏下来,隐忍至今。”
叶瑾微微舒了口气,目光变得柔和几分:“对于当年还是一个孩子的人来说,这么多年,真是太辛苦了。”而且表面根本看不出来。
她看着沈淮序眼中那层被风雪多年磨出的冷静与沉稳,忽然心口泛起一阵隐隐发酸的涩意。
其实又何止谢长安。
这个人,从他父亲与兄长战死的那一刻起,便独自背负起整个沈家。他也不过年少,便要陷入朝堂旋涡,成为昭武帝眼中不可信的“镇北王”,戴着枷锁、步步为营。
她低声道:“你们都太苦了。”
沈淮序微怔,偏头望向她,只见她神情并无悲戚,目光却分外沉静清亮,如夜色中一轮不语的明月,映出他心底那点未曾启齿的疲惫。
他轻笑一声,嗓音低哑:“乱世之中,哪有人能不苦?”
“你也是。”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不是我,你或许也不必走这一步。”
叶瑾沉静地望着夜色,眼眸里没有过多波动,语气却带着一种由心而出的笃定:
“我从来不是因为你才走上这条路的。”
沈淮序一愣,正要开口,却听她续道:
“若没有你,我也会揭穿那些黑暗的东西。可如今,我走在这条路上,不再只是为了改变命运。”她侧头看向他,目光澄澈如月,“我愿意陪你一起走下去,是因为……你值得。”
风吹过她鬓边碎发,她的神情依旧平和,却比夜色还要沉稳清透。
“所以,不是你牵我走上这条路,而是我在自己的路上,看见了你,愿意与你并肩。”
沈淮序望着她,心中一动。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这一路以来,她从不依附谁,也不需要谁来决定她的方向。可正因如此,她愿意同行,才更重千钧。
他低声道:“你说得对。可我仍庆幸,你愿意与我并肩。”
叶瑾眸中浮出一抹轻淡笑意:“因为你不会让我觉得,我走得孤单。”
这句轻声回应,像是夜色里一道温热的光,照进彼此心底最深的一隅。
沈淮序静静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才缓缓伸出手,将她的手轻轻握住。眸光渐渐变得温热,像是被一声不响地击中了心弦。
叶瑾转回视线,望着远处林梢间微亮的星辉,声音低了几分:“有时候我会想……若这世道真有一天太平了,会是什么样。”
“你想要什么样?”沈淮序问她,声音也低了下来,带着难得的温柔。
叶瑾沉默片刻,忽然轻轻一笑:“也许就像这样,夜里有风,有星,有你,有路。”
这一句“有你”,落得极轻,却仿佛掷入心湖最深的地方。
沈淮序低低地笑了起来,不像往常那种带锋的冷笑,而是真正的,被她这句话轻轻触动后的,一点温柔笑意。
“有你在,再乱的路,我也敢走。”他说。
两人都没有看彼此,只是在黑夜里,肩并着肩靠在破庙外的石阶上,听风、看星、互相取暖。
这乱世太寒,而此刻,他们终于在彼此眼中找到了些许温暖。
南胤,萧翊宸王府。
成婚才第三日,府中仍沉浸在红烛与喜幛之间,连宫中赐下的瑞绸都还未裁开。萧翊宸却一身朝服自宫中归来,步入门廊时额上还挂着微汗,神色却带着几分未褪尽的凝重。
他刚进内院,便听见屋内熟悉的轻笑声。
“你回来了?”叶盼儿虽已换去凤冠霞帔,因仍是新婚,还穿着一身红色的常服,正靠在软榻上翻着一本游记,鬓边是精致的钿花,整个人温软又明亮。
萧翊宸快步上前,一把将人揽入怀中:“我才走一会儿,你就开始看闲书了?”
“可不是嘛,谁让你不在。”成婚三日,还未踏出洞房几步呢!叶盼儿睨他一眼,半是嗔意半是笑,“父皇召你进宫,可是出什么事了?”
她说得轻巧,眼中却带着笃定。能叫萧翊宸在新婚时火速进宫,又神色沉重地回来,定是大事。
萧翊宸放松了些许,握住她的手坐下:“北沧出事了。”
“北沧?”叶盼儿微微蹙眉。
萧翊宸神色渐渐严肃,轻声道:“听探子回报,北沧皇城沧都近日动乱,太子宇文璟联同长公主宇文姝逼宫失败,据说还有人翻出了十三年前涉及沈家军的一桩案子,目前局势极乱。”
叶盼儿轻吸一口气:“竟是如此大的动静……那如今北沧皇帝如何处置?”
“据说昭武帝虽镇压了宫中之乱,但宇文璟谋逆之事对他打击极大,身体已然垮了下来。”萧翊宸低声道,“如今由三皇子宇文衍暂时代理朝政,但昭武帝始终未下诏立他为储君,北沧朝中人心浮动,乱势恐怕短期难平。”
“宇文衍……”叶盼儿低语,“那宇文璟现在如何?”
“被关押在宫中禁地,暂时未杀。”萧翊宸语气淡然,“或许昭武帝还是想留他一命稳住局面,也可能是留着日后处置。”
叶盼儿略一思索,低声问道:“那南胤呢?父皇召你入宫,难道是想趁机出兵北沧?”
萧翊宸抱着她坐下,唇角微微扬起,笑意却不达眼底:“父皇确有此意,但如今南胤国内也并不安稳,各地郡守、藩王也都有些动静,我们贸然北上未必是好事。况且……”
“况且我们如今新婚不久,你并不想此时就上战场。”叶盼儿语带笑意地补充。
他顿了顿,又笑了一声:“更何况,我还想和我家王妃,多过几日太平日子。”
萧翊宸失笑,捏了捏她的手:“王妃果然懂我心思。”
叶盼儿轻笑,倚在他肩头,眉眼却不轻松:“不过,若真有机会,你也未必会放过吧?”
萧翊宸眸中掠过一丝锐利:“若北沧真的乱了,边境难免生出空隙,南胤未必需要直接攻入沧都,但夺些城池疆土倒未尝不可。只不过如今两边都乱,谁也不想做那只出头的鸟。”
叶盼儿安静片刻,微微叹息道:“没想到,北沧皇室竟然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之前看上去尚且稳固。”
萧翊宸唇角微微一扬:“帝王家事,从来如此。昭武帝精明一世,竟然被自己最信任的儿子和妹妹坑成这样,说到底,也不过是人心难测罢了。”
叶盼儿轻轻点头:“只是这乱世终究可叹,北沧一乱,百姓恐怕又要受苦。”
萧翊宸搂紧了她的肩膀:“南胤不会乱的,我也不会让你受这些苦。”
叶盼儿抬眼望他,轻轻一笑:“我是你的妻子,自然与你同进退。不过我也希望,这乱世能早些结束,不管是北沧还是南胤,都能早日太平。”
萧翊宸静静凝视她片刻,最终笑道:“盼儿,你这心肠倒是越来越柔软了。”
叶盼儿低声道:“不是柔软,而是……身居高位,才越觉得世事艰难,人心难测。”
屋外天色渐晚,华灯初上,满庭灯火柔和如水。二人相视一笑,萧翊宸心中的野心与牵挂,也渐渐归于平静。
这场北沧的风波,终究只在他们心底激起一圈微微涟漪,而后便被新婚燕尔的温柔盖了过去。
距离沧都之事已过去十多天,叶瑾和沈淮序都知道,哪怕反应再慢,宇文衍也应该反应过来了。于是两人愈发小心,一路北行,多选偏僻山道,避开了大城要镇,虽慢了些,但他们只求能安稳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