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那些证据,已经开始传出沧都了?”叶瑾接过水囊,略一思索,“动作比我们预想得快。”
“或许是太傅早已安排好。”沈淮序目光微凝,顿了顿,“还有一个消息——”
“南胤可能会有所动作。”
叶瑾蹙眉,手中动作微顿。
“我的人传信,说南胤那边一位王族出身的宗室密使,昨日悄然开始撤出沧都。”沈淮序低声道。
叶瑾嗤笑一声:“他们自然不会坐视北沧出事而没有反应,尤其这次又是皇室动乱,在他们看来可能是个好时机。”
“不过他们可能没看明白,自己也没有安稳到哪里去。”沈淮序也笑着道,有些消息他可能会比南胤京城里的人还要先知道。
叶瑾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沈淮序收到的情报并没有瞒过她。
她抬头望着远处阳光照耀下的青山,眼神平静而深远:“不过这些事暂且也与我们无关了。我们所做之事,终究已掀开帷幕。”
沈淮序望着她,忽而开口道:“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嗯?”叶瑾侧头看他。
“今日,正是沈家军覆灭十三周年的日子。”
她怔住,片刻之后才轻声道:“原来是今日。”
“所以昨夜,我才总想着——这一次,那些逝去之人若在天有灵,会不会能瞑目了。”沈淮序目光清朗,却带着淡淡的哀色。
“自然的,你为他们已经做得足够多了,至少真相已经大白于天下。”叶瑾语气微缓,眸光低转,却蓦然笑了笑,“其实,我觉得今日也很特殊?”
沈淮序怔了怔:“?”
“我今晨醒来后,才意识到——”她将水囊递回去,微微扬眉,“这是我这几年第一次,在有人守着的地方安稳睡着。”
她语气不重,但沈淮序听懂了。
一时之间,他竟没能答话,只觉心口忽地疼了一瞬。叶瑾在沧都的时候虽然不算长,但每件事都不异于在针尖舞蹈,一不小心可能连命都没了。
片刻后,他轻声道:“若你愿意,我可以……一直守着。”
叶瑾挑眉:“现在便说这样的话,不怕我赖上你?”
沈淮序正色道:“若你真要赖,我求之不得。”
她愣了一下,随即低头一笑,没再回应,却默默将手搭在了马鞍边,他跟着上前,两人再一次并肩而行。
虽然一路谈笑,不过两人的赶路速度不慢,离沧都也越来越远,那些人和事都渐渐被他们暂时的抛在脑后。
一路北上,两人不走官道,只拣偏僻的小径山道行走。偶尔路过村落,也尽量避开热闹集市,免得惹人注意。
但即便如此,他们依然不可避免地听到一些沧都的消息。
那天,他们途经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叶瑾本想简单买些干粮再赶路,却在一处茶棚旁听到了一段令她驻足的交谈。
“你们听说了吗?沧都乱得很啊,”一名灰衣的中年汉子摇着头,叹道,“说是太子带着兵进了皇城,把皇帝都给围了。”
“唉,造孽啊!”旁边一个瘦削的老人捧着茶碗,声音嘶哑,“我家大郎赶车跑商,昨天才回,说现在满大街都贴着纸,说太子和长公主背地里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连当年北境那场大仗都是他们在后头捣鬼,害得镇北王一家的军队死伤惨重!”
灰衣汉子愣了一下:“当年北境那仗……不是说是魏怀章截了军粮,才害了沈家军吗?”
瘦老人顿时气得拍腿:“魏怀章那是被冤枉的!现在沧都全城都在说,证据都翻出来了!那些个害人的东西,个个都是人前富贵荣华,人后干的却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勾当!”
“不对啊,我怎么听说是长公主和安国公截了军粮,还陷害魏大人吗?”
“是吗?明明是长公主和太子啊!”
“唉哟,管他们呢,反正都是沧都那么权贵……”
“嘘——你可小声点,那是我们这些人能议论的?”
“怕什么,那些达官老爷们,现在哪里有空来管我们啊!”
“就是,就是……”
旁边听的人越来越多,这时,有人低声插话:“我听昨天来镇上的商队说,那个喊冤的姑娘都已经死了……死前还被人说是疯了,现在才知道人家是含冤受屈啊。”
“可不是!”老人咬着牙,“说书先生都哭着讲这个事,说当年战死北境那些将士们,个个都是国家忠魂,结果就这么被自己人给害了!还好,如今镇北王家里还留下一个后人,这次是他查出来的,才让大家知道了真相!”
“真是苍天有眼啊!”有人惊呼。
灰衣汉子低声道:“谁说不是呢,沈将军可就这一根独苗了,还不知道在沧都受了多少气。”
旁边的人顿时七嘴八舌起来:
“这么说,那沈家小王爷会不会再回北境啊?”
“回不回北境不重要,这一乱,朝廷的脸算是丢光了!”
“那三皇子呢?听说他带着禁军一直在跟太子打呢!”
茶棚里议论纷纷,叶瑾站在不远处静静听着,唇角微微扬起。
等她拎着买好的干粮走回来,沈淮序便在街口的树荫下静静等她,见她神色淡然,却带着浅淡笑意,问道:“听到什么了?”
叶瑾将干粮递过去,扬眉笑道:“镇北王的小王爷如今可是名动天下了,人人都知道你还活着,正给你传颂呢。”
沈淮序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失笑:“传颂?怎么传?”
“传颂你一人力挽狂澜、揭开真相,让天下人看清了谁是忠臣,谁是奸臣,”叶瑾轻快地说着,却看见沈淮序沉静的眉眼中隐隐透着几分凝重。
她声音低了一些,轻声问:“怎么了?”
沈淮序望着北方,声音沉缓:“这样一来,虽说真相已然昭示于天下,但也等于是彻底将我推到了风口浪尖。接下来我们一路向北,不知还会遇到多少明枪暗箭。”
叶瑾沉默片刻,随即又笑了:“若要让百姓知道真相,必然有人要站在前面挡箭。你怕吗?”
沈淮序回头看她,眼神认真而温柔:“我不怕,只是若连累了你……”
“你早就连累我了。”叶瑾眼底透着笑意,带着几分轻松与笃定,“你若真担心,那便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去北境,将你想做的那些事,踏踏实实地做到。”
沈淮序微微点头,唇边终于也浮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好,答应你。”
叶瑾目光柔和下来,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肩:“既然已经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今日我们可得走快些,不然这位名动天下的小王爷,容易引起注意啊。”
沈淮序一时哭笑不得,但心头却蓦然一暖。
他们并肩牵马离去时,小镇后头茶棚里依旧热闹,有人感叹道:
“这一乱,怕是皇帝的宝座都坐不稳了……”
“唉,管他稳不稳呢,只要别再害苦我们老百姓就好啊!”
街市喧嚣,他们却已策马缓缓远去,身后纷扰的议论声逐渐消散。
入夜,两人宿于一处山间驿亭。叶瑾借水洗了把脸,靠在亭柱旁仰头看着漫天星辰。
沈淮序坐在她不远处,手中缓缓摩挲着一枚小巧的黑木令牌,这是父亲留给他的旧物,黑沉而温润,却也藏着他年少时难以察觉的锋锐。
亭中安静,唯有虫鸣偶尔打破夜的静谧。
“你在想什么?”叶瑾偏过头问,声音轻柔,在夜色中尤为动人。
沈淮序手中动作微顿,沉声回道:“刚收到沧都的消息——太子被昭武帝亲自下旨幽禁了,长公主也被贬为庶民逐出皇籍,但却被人给救走了。”
叶瑾微微坐直了些,目光凝重几分:“宇文姝逃了?”
“是。”沈淮序轻轻叹了口气,面容在月光中显得幽深而复杂,“她虽自从驸马去世后再未正式招驸马,但这些年,长公主府内从不缺少入幕之宾。据说这次救走她的,便是其中之一,也是前两日帮她私自打开沧都城门的人。”
叶瑾蹙眉,沉默片刻,道:“这个女人……确实不简单。她心性太狠,能活到今天也不奇怪。”
沈淮序微微颔首,眼底多了些冷意:“其实当年,她做的事远比这更过分。”
叶瑾转头看他:“你是说她的驸马?”
沈淮序抬头,目光沉沉望向叶瑾:“不错。十多年前那场战乱,长公主的驸马死于其中,当时人人都觉得是意外,包括我在内。”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可后来我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叶瑾轻声道:“你查到了什么?”
沈淮序低头,目光落在手中的黑木令牌上,指腹摩挲过细腻的纹理:“驸马是被宇文姝亲手所害。当年,她怀着孩子,以此为筹码,逼迫驸马站在她那一边,配合她扳倒沈家军。但驸马并未屈服,还想将此事告知我爹。”
“于是,她就亲手杀了自己的丈夫,然后对外谎称驸马战死,她自己还因过度悲痛而流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