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们已经走到医院门口了,其实用T恤按压住伤口之后,我能明显感觉到血渐渐止住了。
前台的护士,也许是医生,我不确定,见到我俩一脸慌张地迎了上来,一边走一边朝里边喊:“杨医生,杨医生,你快过来看看!”
老头儿坐在带滚轮的诊椅上,倾斜着身体滑到门边,从诊室探了个头出来,看到我之后立马放下手里的几张纸质单子,起身走了过来,问道:“这怎么弄的?”
我简单交代了一下。
老头儿听得直皱眉,“你捂得什么玩意儿,拿开我看看伤口。”
我松开手,T恤大半已经被染红了,拿开时伤口传来阵阵撕扯般的刺痛,应该是布料黏在上面了。
我轻轻嘶了一声。
老头见状让我先坐下,“还是我来吧。”
他说着接过我手里的T恤,另一只手轻轻按压在我脖子上,缓缓撕开了粘黏在一起的皮肉和布料。
看样子粘得并不是很牢,因为也没有特别疼,还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这衣服还要吗?”老头儿问。
“不要了。”我摇了摇头,白色T恤染上血迹很难清洗干净。
“外面有垃圾桶。”老头儿说完,把T恤直接扔给了陈宣。
陈宣见状接过T恤出去了。
“伤口不深啊,怎么流了这么多血?”等陈宣走远之后,老头儿一脸不解地盯着我的脖子看来看去。
“我凝血功能不太好。”我解释道。
“说说不好嘛,它又自己止住了。”老头儿拿出一个小瓶子,拧开盖子,“忍着点儿。”
“这是什——”我一句话还没问完,液体和皮肤接触的瞬间,伤口处陡然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人把烧红的铁钳直接烙在了我的脖子上,强烈的灼痛感刺激得我想流泪。
“啊——痛痛痛痛!”我使劲闭了闭眼,手抓在桌板上,用力到指关节都有点疼,才忍住了没躲开。
“好了。”
老头儿把小瓶子放到一旁,从旁边的玻璃柜里拿出一小包药粉,一边往我脖子上抖一边问:“你不是血友病吧?”
“不是。”
我还没缓过劲儿来,抽着气摇了摇头。
“我猜也是。”老头说完,又关心道地问:“去大医院查过吗?知道什么原因引起的吗?”
“不知道,查过,但没查出来,也不是很影响生活,就没管了。”我解释道,“可能是遗传,我爸也这样。”
“你既然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平时就要格外注意啊,这次是伤口不深,它止住了,下次就不一定这么幸运了。”老头叮嘱道。
“嗯。”我点了点头,“应该没有下次了。”
撒完药粉,老头儿又拿出一卷纱布,开始给我包扎伤口,他整圈整圈地将纱布缠在我脖子上,生理上我并不觉得有多勒,但心理上在他缠第三圈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了,我没忍住问:“一定要包成这样吗?”
老头一边忙活一边吐槽道:“脖子活动很频繁,不包成这样你人还没走到教室纱布就掉了你信不信?”
“要不换成创口贴吧?”我试探着问。
“不好意思了,我这儿没有这么大的创口贴。”
“不是说伤口很浅吗?”我问。
“是很浅,但口子挺长的。”老头儿解释。
“好吧。”我叹了口气,不知道顾怀悯看到了会不会担心。
“这几天洗澡注意别碰到水,保险起见最好用保鲜膜包起来,每天早晚各换一次药。”
“好的,杨医生。”
老头儿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姓杨?”
“刚刚听到你的同事这样喊你了。”我说。
老头笑了笑,语气变得耐心了一些,“先给你开一个星期的药,其实三天应该就没事了,只是你们高三学生时间宝贵,我怕你伤口恢复得不好又得跑一趟,这个药也不贵,就十几块钱。”
“好。”我点了点头,“谢谢。”
“高三了,收收心,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老头儿把纱布和药粉装进塑料袋子里递给我,像周玉林似的敲了敲我的头,“别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
“哦。”我缩了缩脑袋,拧上袋子准备溜之大吉,老头儿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慢点走,这两天别剧烈运动。”
“知道了。”我头也不回地说。
陈宣还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坐着,见到我,立马跟了上来。
“你还在呢?”我扫了他一眼。
“我得确认你没事啊,不然你讹我怎么办?”陈宣道。
“我犯得着?”我反问。
“你之前不还威胁我,不给你作证就要诬陷我和贺诗是同伙儿嘛?”陈宣说完,见我没搭理他,拉着我的胳膊往反方向指了指,“教室在那边,你是不是流血过多脑子不清醒了?”
“你哪凉快哪儿呆着去吧,别烦我。”我甩开陈宣的手,往宿舍的方向走。
陈宣大概是看出来了,问我:“这个点你还回宿舍干什么?你还要去找贺诗的麻烦?他肯定早走了。”
“我换身衣服,都是血,闻着想吐。”
我其实懒得跟陈宣解释,但他一直跟着我,我很烦他。
“是该换身衣服,看着挺吓人的,不过,”陈宣皱了皱眉,“你自己的血你还嫌弃?”
“关你屁事。”
“你一个人能行吗?”陈宣不太放心地盯着我看了看,“别一会儿晕倒了。”
“你要不放心跟着我一起去也行。”我料定他不会愿意,故意这么说。
果然,陈宣立马就露出拒绝的表情,“我得回去上课了,迟到好久了。”
“那就别废话了,赶紧滚吧。”
陈宣闻言纠结地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转身往实验楼走了。
“等一下。”
我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周玉林还没把309的钥匙给我。
“怎么了?”陈宣回头一脸为难地看着我,“我真的不能陪你去——”
“我行李箱还在你们宿舍,把你的钥匙借我一下。”我说。
“哦。”陈宣尴尬地张了张嘴,把钥匙从口袋里摸出来递给我,“你下午要不在我们宿舍休息会儿,我帮你跟英语老师请假,你反正不用复习。”
“谁说我不用复习。”我接过钥匙,“我换好衣服就回去上课,你别多管闲事。”
“行。”陈宣点了点头,这次是真的走了。
我回到203宿舍,行李箱还保持着我离开之前的状态,敞开平躺在地上。
里面的东西倒是没乱,我走之前啥样,现在还是啥样,贺诗应该是没动过。
我把老头儿开的药随意丢在箱子里,拿了换洗的衣服和毛巾出来,把箱子合上,立起来靠墙放好,随后转身走进卫生间,迅速把顾怀悯的校服脱了下来,泡在水池里。
蓝白校服上的血迹很快被流水冲淡了一些,水池里的水没一会儿就变红了,我开着水龙头,转身走到淋浴间把喷头打开,将水温调到热的那边,打算冲洗一下黏糊糊的肩膀。
等了半天热水还是没出来,我把水温调到最高,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
一点动静都没有,水一点儿要变热的迹象都没有。
就这么巧?刚好我今天要借用一下他们宿舍的卫生间,热水器就坏了?
这不科学吧?
简直邪门啊。
我正气得在心里骂人,宿舍的门突然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了。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秒钟之内,卫生间的门也被人急吼吼地打开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们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震惊和不知所措。
“顾怀悯?”我把淋浴的水关了,往后退了退,但很快就意识到这个动作完全是徒劳的,这里没有浴帘,卫生间一览无余,一点遮挡物都没有,退不退都那样,我有点尴尬,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问顾怀悯,“你怎么来了?”
顾怀悯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到底还是走了进来。
他小心翼翼地站在离我大概半米远的地方,以我为圆心,围着我来来回回转了几圈。
目光在我身上四处打量。
大概是在确定我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口。
真要命啊。
就非要在这个时候看吗?
确认完毕之后,顾怀悯又把手伸了过来,似乎是想碰一碰我的脖子,但在即将碰到的时候又收了回去,然后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看着我,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
顾怀悯怎么一点非礼勿视的自觉都没有。
“你怎么不敲门就直接进来了?”我只好问。
顾怀悯沉默不语。
“我没事,医生…就是你认识的那个老头儿,他说了伤口很浅。”我解释了一下。
顾怀悯还是沉默不语。
“你要么先出去?我想洗个澡。”鉴于顾怀悯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要听话的意思,我走过去推了推他,指望他自己离开是不可能的了。
然后就被人一把抱住了。
脸颊上传来一丝痒意,像被人用羽毛轻轻扫了扫。
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顾怀悯后脑勺上的头发,他把头埋在我没受伤的那一侧脖颈上,呼吸的频率听上去有些压抑过后的缓慢。
“我身上很脏啊,都是血。”我尝试着劝退顾怀悯。
虽然现在血迹已经干了,但是顾怀悯抱得好紧,这个抱法就是干成渣了也会蹭到他衣服上去的,虽然他现在穿的是我的衣服。
但是,这多不卫生啊。
顾怀悯听到我说的话反而抱得更紧了,我没忍住挣扎了一下,使劲儿的时候不小心扯到了伤口。
顾怀悯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我的抗拒,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我只能任由顾怀悯先抱着,等他冷静下来再说。
他现在看上去有点不太对劲。
我们俩就这样静静地维持着这个怪异的拥抱过了好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我以为他会教训我几句,已经在心里想好了该怎么解释,但一直到这个拥抱结束,顾怀悯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热水器好像坏了。”我只好主动打破沉默,“怎么调都没有用。”
“白天没有热水,”顾怀悯松开手,把头从我脖子上抬了起来,跟我对视了一眼,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说:“我去开水房接一桶水上来,你先将就洗一下好不好?”
“哦。”有热水就行,我不挑。
顾怀悯拿起一个白色的水桶,走之前提醒我,“把卫生间的插销插上。”
“哦。”
我嘴上应了,但实际没插,觉得不是很有这个必要。
然后就听到宿舍大门被人从外面反锁的声音。
“……”
没这个必要吧?
顾怀悯是不是谨慎过头了?
这个时间除了他到底还有谁会来?
真的是。
也不嫌麻烦。
等待的时间里,我用手搓了搓水池里的校服。
没等我把弄脏的地方洗干净,顾怀悯就提着一桶热水回来了,他看了我一眼,“放着吧,我来洗。”
“哦。”我想了想,跟顾怀悯说:“我带了洗衣液过来,但是不在这里,在309。”
他如果问我为什么会在309,我就顺便告诉他,我之后会住校的事,然后邀请他搬过去跟我一起住。
“嗯。”但顾怀悯像是没听到我说的话似的,点了点头就转身出去了,我以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要避嫌了,没一会儿就见他拿了个板凳过来,放在我面前,朝我指了指:“你坐着,我来帮你洗。”
“我又不是残废了。”我有点好笑。
顾怀悯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行吧,我坐。
我坐下了。
坐下之后我的脑袋里缓缓冒出了一串问号,我为什么要听他的啊?
顾怀悯指了指门上的挂勾问:“这是你的毛巾吗?”
“嗯。”
顾怀悯把毛巾取下来,放在水桶里完全浸湿之后拿起来拧到半干的状态,为了方便他的动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