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传来两道电车鸣笛的声音,杂糅在几句方言叫卖和交谈中。时和憋着声,心里补了一句:为什么?他好像没有暴露IP的行为。
方言交谈声越来越嘈杂。川云突然问:“想知道原因?”
这人是在他脑子里装窃听了吗?时和咬了咬嘴唇没说话,手机快把耳朵压扁了。
电话那头的人也没催,顺道点起了餐:“来三份猪脚饭,两份微辣,一份特辣,谢谢老板。”说完也不知道走去了哪,嘈杂的方言安静下来。
没了环境音,川云的气息更加清晰。他又问了一遍:“不想知道吗?”
时和捕捉到了尾调一纵即逝的兴味。明知故问!他张张嘴,那声“想”卡在喉咙,像吃了团棉花。他的语言系统好像恢复出厂了。
老板娘在电话里用方言喊了一嗓子:“帅哥,猪脚要肥点还是瘦点啊!”
川云用方言回道:“两份瘦一份肥!”
榕城的方言大多是普通话的变调,尾音勾着气音,不同的人可以说出不同的味道。说得快些像骂人,说得慢了又很呆板。可川云说方言好似在唱一首楚调。
时和把手机拿开了些,让耳朵喘喘气。手机离开耳朵的瞬时,微风带着川云的声音一块吹来:“我们是不是见过?”
“……”
嘭一下,他挂了电话。
**
耳机里的呼吸音突然消失,宴云川拿出手机,看到电话挂断,鼻息轻笑一声。给手机号码只是为了预防今天这样的突发状况,没想到……
他从角落走出来,走到出餐口就近的座位坐下,点开己见微信发了条信息,又看见林朔野的委托:[哥!老沈来了!他还没吃,顺道买一份呗!]
“猪脚饭吃吗?”宴云川按着屏幕问。
没半分钟,林朔野甩了条语音:“随便买,他屎都吃!”语音结尾依稀听见一声滚。
他起身到收银台,又加了一份餐。
等带着四份餐回到网吧的时候,己见的微信依旧安安静静。发出的那句一点也不真诚的“也许我看错了”,被自家小徒弟无视了个彻底。
“老板!”俞秋给包厢里新来的猴送了瓶东方树叶,出来就看见宴云川一手拿饭一手看着手机。她快步走上去接过左手的餐,又偷偷打量着宴云川的表情。好像挺……愉快?
今天“姑姑”没发功吗?
正打量着,宴云川抬头:“第二份是你的。”
“啊——哦!”
“老板,”俞秋拿出自己的那份,又把剩下三份依次垒好,“沈停说暑假想来咱这打零工。”
“他不回家?”
“应该跟家里人吵架了,您是没看见今天来的时候,那火气!都可以把网吧烧了!”俞秋说着给袋子扎了个蝴蝶结。
收好蝴蝶结,宴云川望向包厢的方向。包厢毛玻璃隐约能看见一双手蹦得比天花板还高,又重重的落下。看来是气得不轻。
“想来就来吧。”他提溜着结口往包厢走。
收留了一个林朔野,再多一个沈停也无所谓。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一样的带。只是网吧零工弄坏键盘也得赔钱。
走到包厢门口,看见沈停正在对键盘散发怨气。宴云川刚准备推门,微信突然叮了一下。他停下动作,掏出手机,发现失踪人口回归。
[己见:看错了。]
[己见:没见过。]
心理书上说,在欺骗的情况下,说谎者可能会通过重复来试图让谎言显得更真实、更可信。宴云川挑眉,倒没想到这位像系统程序一样的徒弟会说谎,有些意外,又顺着话回:[抱歉,我有脸盲症。]
微信又没了声。想来是去消化他到底有没有病了。宴云川嘴角轻轻勾了一下,握着手机用手背推门进去。
网吧包厢隔音做的很好,关上门只能看见无声电影,但凡有了一条缝,那便是聋子突然被治好,整一个战乱现场。键盘声鼠标声叫骂声声声入耳。
“沈停你他妈能不能看人切!切奶啊!你特——你逮着肉切什么!别跑啊你!卧槽你卖我!你是对面派来的狗吧!”
“他妈你都看见我走了不会跟着?!”
“我他妈被控住了走你大爷!”
“你他——”
两人还想继续上演屠夫版琼瑶,就听见门口轻飘飘的一句:“键盘弄坏八百。”唾沫星子一下没收住,散到了鼠标上。
“哥!你总算回来了!”
林朔野放下键盘一副被吸了精血的模样逃离椅子,又殷勤地接过食品袋,边拆袋子边诉苦:“再不回来我PK场段位都要被老沈掉完了!他神经病!进场根本不听指挥一个劲的乱砍人!砍也就算了,还不朝着一个人砍!一下砍这个一下砍那个!砍人掉的血全被对面幽篁奶了!再打两局我两非得绝——唔!”一截百奇堵了剩下一个字。
沈停收回手,嫌弃地擦了两道:“闭你的嘴,自己技术菜不能四打五还赖我头上。”
“泥忒嘛有杜!(你他妈有毒)”
“毒死你丫的!”
“我日你大爷!”
“去,去日,去得早还能见到一捧灰。”
…
有了沈停的林朔野,聒噪加倍。宴云川揉着眉头走到最里面的椅子坐下。想到俞秋说的零工,他两腿一搭,叩着桌沿打断两个小学鸡嘴炮,抬眸看着沈停:“说说吧,都要来打工了,我做个背调。”
林朔野:“……”
沈停:“……”
许是背调这个词对这两少爷过于新鲜,两个小学鸡变成了呆若木鸡。
接下来的三分钟,沈停人神共愤地描述了他妈怎么把他卖了,怎么让濯清打电话给他,又怎么答应帮濯清带孩子的丧权辱国的过程。
宴云川捋着重点:“所以,伯母同意你暑假不回家在外边租房子,前提是你每周得带着你阿姨家的儿子玩三天?”
“对!”
“我记得你之前说你阿姨家的孩子上大学。”言外之意是“为什么上大学要你带着玩”。
沈停听明白了,嗤笑一声:“那人就是一个妥妥的妈宝男!我阿姨说东他不往西!之前跟他见过几面,每一次都贴在他妈——就我阿姨身边。我阿姨也是,那么大的人了宝贝的跟个小孩一样,出个门都怕他儿子被拐了!那不得找人带着吗!”
印象中沈停每次提到这位“妈宝”都是这副表情,谈不上恶心,也说不上平静,更像是一种“恨铁不成钢”。大概觉得这位“妈宝”丢了大学生的脸。
别人家的家庭关系宴云川不好评价,只是问道:“你打算怎么带?”
沈停耸耸肩:“带来网吧呗,反正他也在玩幻世录,给他开台机,网费从我工资扣……”说到一半,声音停下来,“啧,想起来我还没他微信。”他转着椅子看向林朔野,“推我一下。”
这一转,把林朔野转懵了:“我有他微信?”
沈停也懵了:“我之前让他加你游戏了,一个新手幽篁,你没加微信?”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林朔野囫囵咽下嘴里的饭,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每天加我的新手幽篁不说几十也有十几,我怎么分得清谁是谁!你没他ID?”
沈停:“……”他想撞墙。
完蛋了。他要怎么跟濯清解释他既没有她儿子游戏好友也没有她儿子微信这件事?
到底是清澈懵懂的大学生,饶是平时再怎么装大人,真把大人的事办砸了还是得怂。见两个大学生升级成了呆若木鸡2.0版本,宴云川觉得好笑,随口说:“你表叔不是你阿姨的助理吗,雇主儿子的微信他应该有。”
这一提醒如救水火。
沈停“卧槽”一声:“学长!不愧是你!”
卧槽刚出,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三双眼睛落在桌面上。宴云川拿起手机,看见信息,嘴边将笑不笑的声音一下溢了出来。
[己见:对不起。]
**
窗外车水马龙,喇叭声混着楼下孩童的声音一块飘进来。时和额头倚在玻璃上,正做着自己的阅读理解。
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戳了他的病,还是对不起自己骗了人?他看着信息,越看越觉得这声道歉实在像“掩耳盗铃”,懊恼地松开腿,又盘上,按住手机想要撤回。
指尖落在撤回上犹豫不定,时和思考着撤回过后应该怎么解释,怎么想都想不出合理的理由,又闷闷地把手机放下。为什么今天没发烧呢?发烧了就有“妖怪”替他撒谎了。“妖怪”更熟练……
窗台摊着一本没读完的《酒店管理综合实训指导》,书面缠绕着白色耳机线。按照计划表,现在是学习时间,可他尝试了半小时,文字都跟蝌蚪找妈妈似的进不去脑袋。
濯清说过,人与人见面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他给川云的第一印象肯定谈不上好,现在第二印象估计也要夭折了……一个又踩了自己又撒谎的徒弟。
时和代入了一下,打了个激灵。他慌乱点开手机想要发点什么给自己找补,刚打一个“我”,聊天框跳出消息。
[川云:下午帮战别紧张。]
不是质问“对不起”,也没有继续讨论“见过”,好像话题从没被提过,两人一直都在聊帮战一样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