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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释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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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烛悟了,宣兰樾根本不是在问他问题,而是故意来嘲讽他的!

此时曙光未现,山野林间缭绕着一层牛乳状的岚雾。

乌发素衫、腰悬兰佩的少年静立于溪水边,身姿挺拔气韵出尘,五官被水雾柔和了轮廓,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仿佛即将乘鹤而去的仙人。

只是这“仙人”说出来的话,着实不咋好听。

……惹不起惹不起。

宵烛不欲再和宣兰樾起冲突,于是用袖子拭干手上的水珠,打算默默走人。

谁知这时,宣兰樾一步跨过山溪,抬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那天,为什么不来?”

宵烛被问得一噎。

宣兰樾声音是平静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不像生气的样子。

但宵烛愣是感到了一点没来由的压迫感。

身后是潺潺流淌的溪水,身前是不依不饶的小太子,宵烛进退两难。他没胆子把对方给推开。

“不说话?”宣兰樾像个木偶一样,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宵烛,无端有些瘆人,“不回答的话,你今天就不用回去了。”

非常直白的、不加掩饰的威胁。

???

这又是在犯什么病。

宵烛倒也想说话,可他说不了啊。

逼迫一个哑巴说话,和让狗上树有什么区别?

莫名其妙。

宵烛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和喉咙,然后摆手。

宣兰樾却不吃他这套。

“你冒充小厮身份,处心积虑混进天瞿军驻扎的客栈,又假借下棋名义同我周旋,谎言扯了一个又一个,还有几分可信?身份是假的,年龄是假的,我看你这哑疾,多半也是装出来骗我的。”

不知是不是宵烛的错觉,他好像从宣兰樾毫无波澜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幽怨。

甚至还有一点……

委屈。

?????

这不对吧。

其实宵烛知道,放宣兰樾鸽子那件事确实是他理亏。

当时他太着急了,只想着快点脱身,于是草率点了头,作出承诺时根本没过脑。

再重来一次,他甚至不会返回那间亭子,也不会下出那一步棋。他会尽量避免一切和宣兰樾结梁子的可能。

但事情已经发生,天下没有后悔药。

宵烛原本是想找个机会诚心实意向宣兰樾道歉的,没料到募兵那日对方会率先发难,还在他想要加入天瞿军时滥用职权百般阻拦!

非要拿年龄说事的话,宣兰樾自己不也没满十六岁?不也是仗着和吕殊景的舅侄关系进的天瞿军?

宵烛脾气很好,但不代表完全没脾气,他觉得小太子是在胡搅蛮缠。

以前在琼阆天宫的时候,繁露常在宵烛耳边念叨,说太子有多么多么的光风霁月光明磊落光华夺目。

难以置信,这怎么下凡投了个胎,就变得心胸狭隘锱铢必较喜怒无常?

若非有魂晷的指示,宵烛真的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

山溪欢快地唱着歌,向远方奔去。

两人之间却只剩下沉默,死寂般的沉默。

宵烛腿都站麻了,宣兰樾仍一动不动。

宵烛无奈,只能寄希望于待会儿出来晨练的士兵,但愿他们能帮自己解围。

“我那天,在亭子里坐了整整一天,从日出坐到日暮,为了等你来。”

二人僵持时,宣兰樾突然冒出这么句话。

宵烛一怔。

“可你没来,”宣兰樾的语气冷了几分,“既然早知会失约,为何要轻易许诺?既然看不起我,又为何要动我的棋!”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情绪已然有失控之兆,眼尾漫上极浅的绯色。

看不起……?

宵烛被这三个字吓了一跳。

天地良心,他从来没有看不起小太子!

宵烛暗暗皱眉,忽然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宣兰樾再早熟,也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想法怎么会这么偏激极端?

除了宣泄情绪外,两人之间根本没办法正常交流。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宣兰樾终于不再纠缠宵烛,转身就要走。

而在那一瞬间,宵烛总算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宣兰樾是沂国七皇子,为先皇后所出,按照惯例,原本最有希望获得储君之位。可后来,他的生母吕皇后被废黜,自己又被父亲驱逐出宫,沦为平民百姓,背后受尽议论耻笑,这般落差,换谁都很难释怀吧。

吕殊景只是宣兰樾的舅舅,终归无法取代父母的位置。寄人篱下多年,宣兰樾的心思自然比寻常孩子更加敏感。

宣湣和宣兰樾不一样。宣湣是被众仙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天之骄子,身份是三界里一等一的尊贵。可那和这一世的宣兰樾没有任何关系。自入伍以来,宵烛与宣兰樾的交集不算多,但他看得到,宣兰樾一直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一同参加训练,吃穿用度十分简朴,根本不是被宠坏的小少爷性子。

思及此,宵烛无声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不该同情宣兰樾的。毕竟他们一个为主,一个为奴,哪有奴才不心疼自己先心疼主子的道理?

可……

宣兰樾已经走出几步远,宵烛忽然上前,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宣兰樾的脚步停住了。

“你……”

绕开层层叠叠的衣袖,宵烛握住宣兰樾手腕,将对方攥紧的五指一根根掰开、展平。

宣兰樾的手很冰,比清晨的山溪水还冰。

片刻前还咄咄逼人的少年此时屏住了呼吸,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藏得很深的无措。

宵烛也没想到宣兰樾会这么听话。他只是想在对方手心里写几个字而已。

写什么呢?

首先,他得道个歉。

不管有再多理由,无故爽约就是不对。如若做不到,从一开始便不该承诺。

宵烛一笔一画地写: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在寒风刺骨的湖边等了我整整一天。当日我不赴约,是情势所迫,并无轻视你的意思。

宣兰樾垂眸盯着掌心里那几个不存在的字,一声不吭,不知在想什么。

宵烛明显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刺似乎收敛了很多。

他暗忖道,小太子莫不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所以……得顺着毛哄?

如果可以,宵烛希望能尽早修复他们之间的嫌隙。他毕竟是宣兰樾的仙侍,以后两人还会有无数交集,这是摆脱不了的宿命。

摸清对方脾气后,宵烛决定乘胜追击。

他继续写:近来行军匆忙,等安定下来,我会陪你下完那盘棋。

宣兰樾说:“这回,不是骗我?”

宵烛写:君无戏言,那天的棋谱你有抄录么?

“棋谱我没留,但每一步我都记得。”

如此便好。

宵烛正要松开手,这时,宣兰樾突然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姑且,再信你一次。”宣兰樾虽然比宵烛小两岁,却比宵烛高。他微微低头,和宵烛对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总有一日,我一定能想起以前到底是在哪见过你……一定。”

从第一眼见到宵烛时起,宣兰樾从这小哑巴身上发现了近乎诡异的熟悉感。

有些人天生记性好,能记住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的脸,这没什么稀奇的。但对宣兰樾而言,宵烛带给他的熟悉感已大大超过了“一面之缘”的范畴。

小哑巴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五官,都和他记忆中的一个残影别无二致。

只有朝夕相伴十余载,才可能把对方的模样记得那么牢,直至刻进魂魄深处。

但他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当日八角亭一别,晚上宣兰樾就做了一个梦。梦境里有一间临水的竹屋,竹屋的软榻上躺着一名沉眠不醒的少年。

少年的肤色是罕见的白,犹如浮荒山顶最洁净的一抔新雪,睡觉时,长睫软软搭在眼睑上,呼吸声很轻很轻,看起来安静又乖巧。

宣兰樾看见梦里的自己坐在竹榻边,抬手为少年拢了拢被子。

一个女孩的声音模模糊糊在耳边响起:

“——殿下,都等这么多天了,他什么时候醒来呀?”

“——还需再等些时日。他现在魂魄和身体尚未完全融合。”

“——您今日又取心头血为他温养魂魄了吗?可是仙帝陛下说了,您现在神魂虚弱,不宜过度耗损身体!何必为了一只灵虫……”

“——我心里有数,不必担忧。若父君问责,我自己一力承担,不会让他为难你。”

“——每次都这么说,我看您根本就没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

女孩气愤地嘟囔几句,脚步声渐渐远了。

竹屋内重新陷入寂静。

“宣兰樾”伸出手,从眉骨处开始,一寸寸描摹少年的容颜。

“我也希望能看见你睁开眼睛的样子,那一定是世间最美的一双眼睛。所以……快些醒过来,好吗?”

他忽然俯下身去,唇瓣落在少年额间,留下一个比晚风还要温柔的吻。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宣兰樾想寻求一个答案,而唯一能给他答案的人,只有宵烛。

梦境里的那个少年,和宵烛长得一模一样。

曙光刺破雾霭,山林间陡然明亮起来。

宵烛苦涩地笑了笑。

——他当然知道小太子为何困惑,不出意外的话,这种困惑将伴随对方一生。

纵然他想解答,却也什么都不能说。

毕竟……天命不可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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