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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洗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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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瞿军此次在石硚岭征兵,共招揽了三百余人。

大部分都是青壮年汉子,宵烛混在里面显得格格不入。

因为之前在石硚岭耽搁了一段时日,后面天瞿军必须加快脚程,所以赶路赶得非常急。

为了缩短行程,吕殊景决定抄近路。

新路线虽短,但远离城镇,极为荒僻,中途连个歇脚的客栈或破庙都难找。

将士们白天要翻山越岭,晚上则就地安营扎寨,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个中艰辛自不必多说。

天瞿军里的老兵们早已习惯这种长途跋涉,对此并无怨言;而招进来的新兵大多出身于贫苦家庭,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平日为了生计就经常高强度干活,所以也能接受。

总的来说,这一支新旧交融的队伍磨合得不错。

自从带妹妹流落到石硚岭,宵烛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远门了。跟随天瞿军东行虽然辛苦,却也是十分新奇的体验。

过完年,寒冬渐渐远去,春色开始在沂国大地上萌芽。

冰封了数月的北沂江终于解冻,厚厚冰层绽开碎玉般的裂纹。

春水漫过石矶,江面上到处是漂游的冰凌,偶尔漂到狭窄处,便会将河道堵塞,水位上涨,进一步导致决堤。

凌汛现象固然很美很壮观,却也把沿岸百姓害得苦不堪言。从古至今,一代又一代劳动者都在试图与老天抗争。那绵延千里的堤坝,就是他们抗争过的证明。

沂国河网密布,每至冬末春初,水患现象尤为严重。很多百姓因此失去了家园,被迫流离。

当初宵烛和冯善花就是这样的情况。他们的双亲死在洪水中,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成了难民。后来宵烛选择定居石硚岭,是因为这座县城地势特殊,受水灾影响较小。

每年浩浩荡荡的难民大军迁徙时,有些北原匪寇会故意混入其中,伺机寻衅滋事,扰乱边境安宁。

本次天瞿军领的任务,便是驱逐这些匪寇。

这个任务说难不难。因为大多数匪寇都是分散行事,规模难成气候,战斗力也一般,不足以和经受过正式训练的军队相抗衡。

但要说简单,那也着实是自欺欺人。毕竟匪寇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就像苍蝇一样,时不时过来叮一口,虽然不能把人咬死,却可以把人烦死。

沿着北沂江行军的途中,天瞿军前前后后遇到了十来波小规模流寇,都顺利解决了。新入伍的士兵们也趁此机会得到了历练,一时间天瞿军士气高涨。

然而,吕殊景告诉将士们,这不过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麻烦还在后头。

“——接下来,我们有三场恶战要打。”

这天深夜,吕殊景突然把宵烛叫到自己的营帐中。宵烛进去时,就看见他支了一张小方桌,正拿着笔在地图上勾勾画画。

宵烛走到他身边,微微俯身,地图上的内容便清晰映入了眼帘。

吕殊景圈出了位于沂国东北端的三个地名,分别是“陈家甸”“早鹜台”和“雄鼓关”。

“认得这几个地儿不?”

吕殊景抬头问宵烛。

略作思索后,宵烛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只听说过它们的名字,别的一概不知。

“倒也不怪你,”吕殊景搁了笔,望着地图上渐渐干涸的墨迹,轻叹一声,“这三个地方,都是和石硚岭差不多的小城。人口少,地形偏僻,知名度不高。”

宵烛认真听着吕殊景的话,原本不太理解对方的意思。

直到听见“石硚岭”三个字,他才瞬间回过味来。

当初奸细刘保选择以石硚岭为据点,正是看中了石硚岭地形的隐蔽性。

既然陈家甸、早鹜台和雄鼓关的情况与石硚岭类似,是不是说明……这些地方也可能有北原奸细藏身?

吕殊景说:

“——据探子消息,近来东北边境一带的匪寇活动愈发猖獗。就在两个月前,沔州都督魏旬在巡视边防时遭流寇杀害。这很显然是明目张胆的挑衅,但凶手至今仍逍遥在外,未被抓捕。”

“——百姓尚不知魏旬已死,陛下命人压着这个消息,就是怕民间出现恐慌。但纸是包不住火的。我们此番前来,必须找到杀死魏都督的凶手。”

“——现下我已经有了些眉目。从明日起,我会把你们这支队伍分成三支,然后前往三个地点分头行动,直至将凶手抓捕归案。”

分头行动?!

宵烛面露惊诧。

他们这支队伍本身人就不多,兵分三路的话,人就更少了。

着实是很冒险的做法。

“魏都督出事后,朝廷很快就派了人缉凶,但获得的线索非常混乱,往往刚在一个地方查出点眉目,另一个地方就又有了动静,打得人措手不及。现在想想,这何尝不是一种声东击西,”吕殊景说,“有句俗语叫狡兔三窟,杀害魏都督的可能不止一批流寇,他们能兵分几路,在各处制造混乱干扰视线,我们也可以效仿这种做法。”

宵烛终于听懂了。

不得不说,吕将军的想法虽冒险,却十分合理。

吕殊景收起地图,说:

“明日午时之前,替我草拟两份军情文书,交给左右副将。等他们将人员分派完,你对照着士兵名册,再抄录一份名单给我。”

宵烛颔首应下。

“贺叶屈邻真已经逃了,沂国失去了制衡北原的底牌,以后那些蛮寇会更加肆无忌惮,后面有很多场恶战在等着我们,”吕殊景叹了口气,面色凝重,“天色很晚了,先回去歇息吧。”

宵烛点头,随即起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行军辛苦,休息好才有精力赶路,往常宵烛都会早睡。

但今夜不知为何,他裹着毛毡翻来覆去,毫无困意。

横竖睡不着,宵烛干脆爬起来,支起桌子点了油灯,开始按吕殊景的吩咐写文书。

这段时间以来,他写过很多份军情文书,对此已经颇有经验。

至于吕殊景为何要将这份任务交给他一个新入伍的小兵……

原因很简单,这玩意儿繁冗枯燥,别人都不爱写。

宵烛外表瘦弱,不像是个能舞枪弄棒上沙场的,某日得知他会读书写字后,吕殊景便私下里把他叫到了自己的营帐中。

当时宵烛心中十分惶恐,生怕吕殊景发现他虚报年龄的事。

然而等他踏进营帐,吕殊景直截了当地问:

“在石硚岭客栈里,那封塞在我枕头底下的检举信,是你写的吧。”

宵烛头脑一片空白。

吕殊景……是怎么发现的?

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吕殊景拿出两张纸,一张是检举信,另一张,则是征兵报名当日宵烛递给宣兰樾的纸条,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吕殊景用指尖轻点着纸面,笑了笑:

“为了防止外人看出来,你故意在笔迹上作了伪装,这两张纸上的字体并不相同,即便是我,第一眼也很难分辨。但你用的墨是次等油烟墨,墨质很粗糙,书写时落笔滞涩,只要稍加留意,就能看出这两张纸上用的是同一款墨水。我想,世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

原来如此。

宵烛大窘。

怪只怪他太穷,买不起好墨水,不然也不会因此露馅了。

吕殊景会怎么处理他?

宵烛紧张得手脚冒汗,忽听对方道:

“不必害怕,我今天叫你来,并不是来问责的。恰恰相反,在石硚岭一案上,你知情就报,能提供清晰确切的线索,做得很好。”

宵烛愣住了。

吕殊景继续说:

“我知道,你报上来的年龄是假的,真实年龄其实并不符合要求。但你很聪明,做事细致,且能明辨是非、关心百姓疾苦,这是我破例收下你的真正原因。”

隔着跳动的烛光,宵烛发现,吕殊景左眼尾处有一道斜斜刺入鬓角的的旧疤,那应当是从战场上带出来的伤痕,为男人沉稳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刚毅。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从那时起,宵烛才终于明白,自己这点稚嫩的计俩放到吕殊景面前,根本是不够看的。

谈话的最后,吕殊景说:

“你年纪太小,不适合上战场,去了也是白送命。我会暂时安排一些其他工作给你。但不要以为你就能借机偷懒了,天瞿军不养闲人。你的任务很多,每一件都务必保质保量完成,如若出现差池,我会立刻从征兵名册上划去你的名字,派人送你回家。”

宵烛自然接受他的安排。

自那以后,宵烛便不再参加每日的晨练。吕殊景让他负责整理战况记录、誊写军情文书,同时处理各种后勤琐事。

这些活儿单干都很容易,可合在一起就相当繁琐,干起来累人。即便如此,他还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每件都做得尽心尽力。

宵烛运气不错,天瞿军里的同伴们大多都很友好,相处起来还算愉快。

不过……也有例外。

*

宵烛写文书写到后半夜,最后竟直接趴在小桌上睡着了。

结果第二天醒来时就发生了一桩惨剧。

“……”

宵烛望着眼前打翻的墨水,和自己沾满墨迹惨不忍睹的手掌,内心哀呼。

太大意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写好的文书被他压在手臂下,没被弄脏。

宵烛赶紧起身,鬼鬼祟祟钻出营帐。

营帐不远处有一条清澈的山溪。此时外面天还没亮,其他将士们尚未醒来。

宵烛松了口气,来到山溪边。

溪水映出他脏兮兮的脸,黑一块白一块的,全是墨迹。

宵烛先洗了手,然后掬起一捧清水,开始洗脸上的污渍。

凉沁沁的溪水浇在肌肤上,又被晨风拂干,非常舒服。

干涸的墨痕不太好洗。宵烛抬手,拨开额前凌乱的发丝,使劲搓啊搓,把脸颊搓得微微发红。

这时,旁边突然有人道:

“你在干什么?”

???

宵烛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他慌忙用袖子擦去眼睛里进的水,再睁眼,就发现宣兰樾正站在山溪对岸,手中拿着一只水袋,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

山溪很窄,两人不过一步之隔。

很难找到一个词来形容宵烛此时的窘迫。

他呆呆地仰着脸,在思考该如何回答宣兰樾的问题。

宵烛皮肤很白。往日行军赶路总无可避免地把脸弄得灰扑扑的,如今洗干净了,像极了新剥的嫩菱角。

他眉弓上还垂着亮晶晶的水珠,似绵绵细雨润过的青山。

宣兰樾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别开眼,说:

“脏死了。”

宵烛:?

不是......他明明才刚洗过脸。

这人叽叽歪歪说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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