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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顺王府的时候正是三更半夜,值夜的侍卫一过来,宋砚丢下我扭头就走,剩下我只好笨笨咔咔爬下马走回房。这两天的风餐露宿折腾得我偏头痛,蹬下了鞋直接往床上一倒,啥也顾不上直接睡死过去。
下午过来个小哥给我扒拉起来吃饭,我简单洗洗换了身衣裳,坐在桌边端着碗,人家给我夹啥我就往嘴里划拉啥。
旁边夹菜的姑娘问我:“姚公子不舒服?我传大夫过来瞧瞧?”
我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睡粘锅的脑子总算是清醒了几分:“啊?不用不用,也不用你帮我夹,我自己来你歇着去吧……哎等下先别走。”
那姑娘刚放下筷子:“公子有吩咐?”
我结结巴巴问:“那个,永安侯他现在,怎么样?”
她一脸疑惑:“挺好的呀。”
“他回来后吃饭了没?胃口咋样?说没说啥要走之类的话?”问题秃噜出嘴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有点儿不太合适,“算了算了,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啥呢?”
“今早卯时侯爷就去见陛下了,除了中午传了一次午膳再没吩咐,”姑娘歪头想了想,“似乎是在商议什么重要的事,到现在人还没出来。”
我大约心里有了数就没再多问,夹干净碗底的饭粒子后揣上几个铜板出了门。莺莺派过来照顾我的这些个大姑娘小伙子也要跟着,被我连骗带哄地给打发走了——现在我忙着为情所困,瞅见相干的人我闹挺,瞅见不相干的人我也闹挺。
出了王府角门兜兜转转,从小吃街到居民区再到白事一条龙,绕了好几圈也没绕个明白。地方是好地方,可惜咱待不惯,咋整都不如京城待着得劲。
最后我就近找了个茶楼,买了个二楼的VIP观影区,坐下了。
问题解决不了,找点儿别的事先分散分散注意力也是极好的。
上一场刚结束,店小二过来端茶倒水收拾瓜子皮。我低头看见一楼大厅中间坐着个留着山羊胡的干巴老头子,周遭听众呜呜泱泱,唯独他气定神闲优雅喝茶,显然是故事会常驻特级讲师。
“今天说的是啥故事?整得还挺热闹。”我小声问小二。
小二露出八颗牙:“正是大名鼎鼎的西州狂客的新作!”
我嘞个亲爹:“是那个什么……《品花宝剑》?”
“《品花宝剑》已经算旧作啦,我说的是最最最新的——”说着他无缝衔接地变出一扇纸质书,“《品花宝剑2:山庄迷案》《品花宝剑3:血染赤沙》《品花宝剑4:东宫疑云》《品花宝剑终章:决战珠峰之巅》。”
“……”
“咱今天讲的就是这个东宫疑云哈,客官您待会儿要是听得不过瘾可以找我买品花系列话本,一套五本全款拿下享七五折优惠,现在预定额外还有……”
“啪!”
楼下说书老头一声惊堂木响,我顺势把那碎嘴子小二扒楞走,单人相声开始。
“上回说到,世子心性纯善,只看得见和王弟的骨肉亲情,浑然不知那王弟的肚皮里头揣着的竟是颗狼子野心,正是因他在暗中拨弄是非,才使得国公对世子日益猜忌疏远。”讲着讲着老头动了真感情,长叹一口气连连摇头,“你道我叹什么?叹那浮云蔽白日秋风摧紫兰。除却府内署官之外,世子另有知交二人,一曰学士,一曰武官。又一日,世子与学士武官三人在汤山之上漫谈古今,不想王弟却得信跟了过来,面子上和和气气,转头却断章取义。最后话落进国公的耳朵里,世子落了个结党的罪状,学士武官也一并为国公不喜……”
这老头说的故事听得我直皱眉,拐弯抹角别别扭扭讲了这么个干巴巴的段子不说,还有啥地方说不出来的奇怪……我想想……想起来了——当初我家里蹲的时候翻过姚老爷子的大作,从故事情节到遣词造句跟老头刚才念的这么个玩意明显两模两样。
我还没整明白状况,刚才那位兼职图书推销员的店小二又呼哧带喘地钻过来:“客官客官!”
这事实在怪异,我琢磨要不就买上一套回去瞅瞅:“来得正好,那个……”
“斜对个儿包厢的公子请您过去说话,”小二小兄弟命中就不带那偏财运,“就那间,正等着你呢!”
我往小二指的方向走过去,到了那包厢外头时敲了下门以示礼貌。门里头没听见动静,我就直接推门进去了——等我的这位兄弟就坐在椅子里,只不过人家犹戴帷帽全遮面,来了个二重保险。
“你哪位?”我坐他对面瞅瞅,那玩意一点儿都不透光。
他露出脸:“我。”
“……”
是那个生命力媲美小强的男人,南宫问。
一别数日这哥们不但脸皮白了俩色号,眼睛下头和嘴皮子都隐隐约约渗着乌青,看得我鸡皮疙瘩哗哗掉:“你这是毒发了?”
“不碍事,拿到解药就还能活。”话说得轻飘飘的,大有一种活着挺好死了也行的人生智慧,“方才那店小二卖的书都是伪作,与你爹无关,不必在意。我今天找你是有重要的事要说——昨天山庄送来消息,你爹和姚钧已经回去了。”
我一脸懵:“啥?”
南宫问接着说:“败叔要来接你回山庄,人已经在路上了。他让你收了心别再胡闹,乖乖等他。”
“……”
这消息来得有点儿突然,也有点儿温馨。
“我的确挺想他们的,也挺想回去,但是……”我急得直抠手心,“但是我这边还有点儿事没解决。”
南宫问皱着眉头:“你跟永安侯的事?”
我瞅瞅他:“你咋知道?”
他说:“你还能有什么事?”
“……”
是啊,我还能有什么事。
他接着说:“在败叔来之前,你就留在王府里,不要乱跑——尤其是城西桃花寨,和那地方有关的一切你都不要沾染。”
“难不成又是那个白纱堂?”听南宫问的语气似乎他知道点儿啥玩意,“我只知道这事跟姓东方的有关系,再具体的你能不能跟我讲讲?”
“……”
南宫问的消息倒是挺灵通,打我们过江以来的乱子整半天原来是这么回事: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宋侯爷说的那个东方先生大名的确叫东方明珠,他还有个闺女,正是王妃东方红——白纱堂和顺王府攀上的关系就是打这来的。
也是在十来年前,这父女俩逃荒逃到了虎啸山庄,休养了一阵子后不告而别,这些年来只有莺莺和东方红断断续续有着联系。前阵子南宫问回到北厂自首,独孤败救人心切想起来了东方红这条人脉,于是托莺莺给她传了信儿。
巧的是东方红为人仗义,因为从前山庄的恩情一口答应救人;不巧的是她非但没把南宫问捞出来,反而不小心落下了把柄,阴差阳错让周春对顺王起了疑心。
打这之后,更闹心的事来了——东方红她爹东方明珠一把年纪一身反骨,从她成了王妃以来就一直惦记着扶持顺王登基,扳倒周大福。得到了周春携周大福微服出行的风声后东方红慌了神,这边劝老爹实在劝不动,只好铤而走险行刺,寻思着周大福驾崩或许能让所有恩怨就此画上句号。
这俩人和周大福有啥恩怨南宫问不知道,但他知道现在东方明珠正干劲十足地蹲在桃花寨里忙活谋反大业,东方红正焦头烂额地蹲在顺王府里阻止他的谋反大业。
前情清楚了,现状就好办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光他们爷俩的事,还有个事我得请教你——东方明珠的白纱堂和北厂有啥关系你知道不?”
这事宋砚一直拿不准主意,我瞅着他不方便跟周春说太多,不如我直接找南宫问这个前北厂职工把话问明白。
南宫问很意外:“为何这么问?”
我正儿八经说:“没啥,我就是怀疑周春。”
他思考了几秒,忽然冲我摊开手心:“你看我的手。”
我没瞅出来个四五六:“婚姻和财运一般般,生命线倒是挺长。”
“我在北厂的这些年里,长公主不曾要求任何人练习绝命毒掌,所有北厂中人都和普通的侍卫没有两样。”南宫问毫不掺杂个人恩怨地向我解释,“如今还会绝命毒掌的人唯有先帝朝的北厂旧人——据我所知,因为长公主轻视北厂,这些人怨怼颇多,另谋出路也是人之常情。”
我听明白了南宫问的话外音——这么说来,宋砚的猜测是对的,是北厂的二五仔勾搭上了白纱堂,跟周春本人没关系。
确认周春没黑化,事情就简单多了。谋反也好叛变也好这些幺蛾子都在她长公主的职责范围内,这心轮不着我家宋砚操。
事情说明白,南宫问戴好帷帽,匆匆忙忙又要走。我佩服于他这身残志坚的伟大精神,顺嘴说道:“不是我说,哥们你老这么被追杀也不是个办法。听我句劝,等败叔来,你也一起回去吧。”
他的步伐没有一丁点儿停留:“我要找到宝典下卷。”
犹豫了一下子后我叫住他:“……壮士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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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few moments later......
我把宝典下卷的事告诉他了——反正我已经在反派那边招了供,既然已经成了大漏勺,也不差再给南宫问多开个眼。当然我不可能直接给他讲小说大纲的来龙去脉,只把我被端木林森训话那天的事稍微润色了一下,抛开太子换慕容的桥段不提,所有情报来源问就是天衣无缝偷听局。
南宫问知道了这事之后只说了四个字:“独孤庄主……”
我估计是想问独孤孤独下落,但是我只把故事断在了掉下悬崖那个时间点,再之后的事显然问我也白费。
“现在呢,《菜花宝典》上卷被左丘乒乓给烧了,下卷十五年前就被独孤孤独带到了悬崖下头。一个纸质书,能留到今天的概率可以说约等于零,”没招跟这些一根筋的人说话就得掰开了揉碎了搓成面儿,“这明摆着的事,你再这么折腾下去没意义,已经搭进去的这十几年咱讲不了,可以后的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南宫问沉默了一会儿:“我儿时流落江湖,是败叔把我捡回了山庄,独孤庄主教会了我习武。庄主失踪之后我立誓要找回宝典,我要报恩,报仇。”
“……”
“多谢你好言相告,一切我自有打算。”
“……”
“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