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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六,大福过寿。
比武大会闹出的一堆鸡毛并没有影响周大福本人的好心情,本着该吃吃该喝喝,遇事别往心里搁的处事原则,咱们这位皇帝把自己的生日过成了年。京城里,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陛下。
我照例打扮成平王府下人跟着大瓶子进了宫,从跨进皇宫门槛那一刻开始五脏六腑都提溜到了胸口——就在昨天,大瓶子通知我拯救南宫问这事有了着落,动手时间就定在今晚。
经确认,南宫问的关押地点在北厂地牢无误,综合考虑之下大瓶子选择搬救兵——她斥一百两黄金巨资请来了慕容筠。
一方面,慕容筠重返中原之后自称改过自新弃恶扬善,杀人的生意不做,只做救人的生意,所以捞南宫问这事找他算是业务对口。
另一方面就是这位老哥面具下的隐藏身份——原来当年东宫大火之后太子来了一招金蝉脱壳,摇身一变,正好顶替了已经领了盒饭的初代慕容筠。
太子来皇宫捞人,约等于王八下水捉虾,确实挺合适。
按照惯例周大福的寿宴得办两场,第一场是办给外人看的,应邀出席的都是王公大臣还有各色外国友人,主打彰显国威外加搞搞外交,寿宴就是个壳。正儿八经的过寿其实还得是第二场,地点定在湖心岛,席上的都是直系亲属,就连一直在封地打酱油的顺王两口子也过来露了脸。
岛外,负责歌舞表演的文艺工作者的小船连成了排,我一艘艘数过去找到记号,然后东望望西瞅瞅,偷偷摸摸地爬上了贼船。
钻进船舱,里面一个人正背对着我坐着。
他低声说:“群英荟萃。”
“萝卜开会,”暗号对上,我又按照大瓶子事先教的说道,“东家派我来给你接风,菜随时都有,酒天黑管够。”
我的台词念完后,那人慢悠悠转过身,又慢悠悠说:“我记得你。”
“……”
我一个懵逼之下向前抻头——这人好像是……左丘乒乓?!
我的老天爷,说好的慕容筠咋还货不对版了!计划赶不上变化我可以理解,但是计划还没开始变化就已经出现了是不是有点儿欺负人了啊喂!
我下巴好悬摔掉:“妈耶,咋是你呢!”
左丘乒乓一身音乐人打扮,乍一看跟之前判若两人:“慕容筠说,他只有在脑子有病的情况下才会跑到皇宫救人,所以把这桩生意转给了我。”
我不明白:“所以……他是觉得你脑子有病?”
左丘乒乓:“……”
我没忍住又问:“他给你报价多少?”
左丘乒乓:“黄金十两。”
“……”
看,这就是外包待遇。
“我要找《菜花宝典》,”左丘乒乓说,“南宫问,是目前离我最近的线索。”
闹半天原来还是为了那点儿破事。
我不理解他为啥这么执着:“左大侠,这宝典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跟你说实话今晚的行动挺危险,你要是就为了这事,我建议你还是趁早回吧,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左丘乒乓扫了我一眼:“你在教我做事?”
“……”
好歹不知好赖不知。
“你小子人傻,但心肠不坏。”我俩无语凝噎了好一会儿后,左丘乒乓终于发话,“我瞧得起你,今儿就给你个忠告——别跟那个永安侯走得太近。”
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为啥?”
左丘乒乓道:“给周家卖命的人,都活不长。”
“……”
“宋瞻是怎么死的,他心知肚明。杀父之仇在上,那宋砚还能自欺欺人给周家当狗,我嫌他恶心。”左丘乒乓嘴角一撇,每一根胡子上都写着不屑,“汤泉山那晚过后,你猜周大福会怎么想?宋砚这条命,留还是不留?”
周大福咋想我不知道,反正我只知道这个左丘乒乓的嘴是真的臭。
但凡他没嘴宋砚,我现在就已经跟他双排问候老周家八辈祖宗了:“宋瞻那事吧,没凭没据的咱不能瞎说,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江湖情仇和皇家恩怨毕竟是两回事,不是杀了周大福就能一了百了。我这么说你可能不太理解,给你打个比方,这就好比象棋有象棋的下法,跳棋有跳棋的下法,不能用象棋的炮轰跳棋的子,这不合规矩。”
左丘乒乓瞪我:“规矩都是狗屁!”
“……”
得,都白说了。
左丘乒乓继续输出:“你们的规矩,不过是一根遛狗绳!你们心甘情愿地被绳子拴着,还要把没被拴的人也套进绳子里,所有人的死活都由牵绳子的那一个人说了算,你们是真的贱!”
“……”
没看出来这左丘乒乓除了音乐天赋之外在思想层面也挺有造诣,虽然这话有那么一点儿偏激吧但是这个反对封建君主专制的精神是值得肯定的,再往后推个几百年肯定能成就一番大业。
我在心底默默感慨此人生不逢时:“左大侠你的话我完全理解,并且表示赞同,但是没办法时代条件摆在这,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你提醒我是好心,但是不管你咋说,我都能理解宋砚,他刀了周大福我赞成,他不刀也没错。”
左丘乒乓的目光有些涣散:“可是我不能理解……”
我感觉他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对劲:“咋了这是?”
“我不理解……”左丘乒乓的眼皮塌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三十年前,珠峰之巅,他是何等的风光无限……可到最后,他是什么下场?”
我迟钝了一下:“你说的是……司马纲?”
显然这里有一段还没触发的历史剧情。我非常机智地没接话,继续听着左丘乒乓追忆司马年华。
左丘乒乓念叨着:“在你们眼里,他是天下第一,他是过街老鼠,却唯独不是有血有肉的人。”
我听得一愣:“……什么?”
“当年他重修完宝典后,被自己人出卖,将宝典卖给了外邦的探子。等他追回宝典之后,却惹上了更大的麻烦——就是周家的狗。”左丘乒乓的声音压得很低,怒气却分毫不减,“那些狗腿子闻到味追了过来,许他高官厚禄,许他一世英名,他都没要。他们打不过司马纲,于是把刀指向了他一家老小,他带着一家子人逃了多远,周家的狗腿子就追了多远……后来,后来我要杀了所有人,但是他不让,因为他和你的永安侯是一样的人。小子,当年我什么都做不了,现在也一样,事到如今,我只有把那宝典烧了这么一个念想。”
“……”
恰巧在这时候,船舱外又进来了俩人,看皮肤明显和左丘乒乓属于同一民族。左丘乒乓飞速在眼睛上揉了一把,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们是依古比古和唔西迪西,是我最得力的兄弟,北厂的狗在他们面前只是条狗。”
依古比古和唔西迪西一左一右坐好,左丘乒乓跟他俩介绍说我和他们属于同一个团伙。
然后他摊开一块地图,开始讲解行动方案:“岛上宴会开始之后,我会假装刺客吸引兵力,依古比古唔西迪西会趁乱潜去北厂救人。救到人后,你们需要尽快沿着这条路跑到湖边,平王在那里事先准备好了一条船。”
我点点头:“懂了,那我干啥呢?”
左丘乒乓:“没你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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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左丘乒乓说没我的事,但是不能真的没我的事,不然我冒着风险过来干啥呢?给周大福唱生日快乐然后开香槟切蛋糕?
我给自己定位为时刻准备力挽狂澜的机动部队,简单通完气后我们四个兵分三路,唔西迪西和依古比古悄咪咪接近北厂方向,左丘乒乓混在了乐队里,只等着节目单排到他登场。我弓着腰溜进会场,像大内总管那样站到了大瓶子后头,给她斟了杯酒暗示一切准备就绪。
左丘乒乓等位的时间没我预想的长,估摸着也就过了半个点儿就轮到他登台献艺,从开场白开始就是面不改色的一通胡扯:“我的名字叫玛卡巴卡,我来自遥远的西方国度……”
说着,单手放在了胸前。
“……尊敬的皇帝陛下,请允许我向您致以最诚挚的祝福,祝愿您的福泽像广袤的青青草原一样绵长。”
装模作样地送出贺词后,左丘乒乓掏出了一只钻了孔的七彩大海螺。
周大福的眉毛跳了起来:“呦!这个倒是稀奇!”
“呜——”
左丘乒乓吹起海螺,前奏一起,我就听出来了是汤泉山那回的调调。不过因为乐器不同,这次的曲子吹出来明显是那次的加强版。
“不对!”周春最先发现了端倪,“来人!护驾!”
一声令下,几十个侍卫歪歪扭扭地跑过来,捂着耳朵在周大福面前挡出来了一堵人墙。紧接着,周春拔剑出鞘,刺向左丘乒乓。
左丘乒乓侧身一躲,一手拿海螺,一手拿弯刀,左右开弓从容不迫。
刹那间,护驾的逃命的中招的乌泱泱一群人乱成了菜市场,首战声东击西告捷。我趁乱搭上了几个跑路太监的小船,现在压力给到了负责浑水摸鱼的第二现场。
顺着砖道我一路狂奔,临到北厂大门口时打眼一瞅,一排黑影正好晃了过去,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了一半——左丘乒乓这俩哥们办事真不赖,还真就把人给捞了出来。
“什么人——”
这档口,旁边路口一队巡逻兵正好路过,队伍末尾的一个眼尖的小兄弟往我这边看了过来,警报响起。
我没拿准儿他觉得可疑的是我还是南宫问他们,当然紧急关头也来不及想太多,索性直接一屁股瘫在地上装熊:“哎呀我的妈呀有刺客!”
瞬间,“唰唰唰”拔刀声一片。
领头的大兄弟一个漂移过来薅起我:“刺客在哪!”
我胸有成竹地朝反方向一指:“那边!我刚才亲眼看见一个……啊不,好几个,好几个黑衣人飞过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