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隆七十六年,昌宁府某县发生泥石流,楚枫和夏初用从盗匪那里搜到的部分钱财买了粮食和药材,送到赈灾安置点。
这一年,邸报中记载有两个州府匪患不断,朝廷又增加了一成粮税,以致民怨四起。
于富送来的药材大部分是治伤和做膏药用的,济世堂还出钱在县里开设了义诊。
楚枫发现,好些铺子的掌柜算账方式都从算盘改成了阿拉伯数字算式,他开始猜测阿十和阿玖是天下第一富商了。
就在他有这种猜测没多久,阿十登门了。这天,楚枫正和夏初在数这个月挣的银子,商量在山上囤些粮食的事,忽听屋外传来那令人讨厌的声音:“唉,我也在想怎么才能囤些粮食啊!”
楚枫立即把数好的银票揣起来,夏初起身去开了门,让阿十进来说话。
楚枫见到阿十第一句就是:“清风明月、近水远山都是你的,你还愁粮食?”——近水楼和远山楼是另外两个县里酒楼的名字。
阿十自然地坐到楚枫对面,夏初给他倒了杯茶,自己则坐到楚枫旁边。
“多谢夏夫郎。”阿十先礼貌地道过谢,才眯着狐狸眼问楚枫:“你知道这么多,不怕死得快?”楚枫斜睨了他一眼:“你把那些掌柜的算盘珠子都收了,我不想知道都难。”其实连十九他们送货落脚的随缘客栈,这种便宜客栈的掌柜都用阿拉伯数字算式,只是他没说。
阿十摇头叹气,语带埋怨道:“都怪我弟,藏不住技,好为人师,见人就教。”
楚枫才不信他的鬼话,直接问:“你来干什么?”
阿十道:“我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所有人吃饱肚子。”
楚枫语带讽刺:“一盘菜卖八钱银子,还能大爱无疆考虑所有人吃饱?”
阿十并不恼,依旧笑眯眯的:“闲暇之余,我也要考虑考虑家里几亩地收成。”
楚枫嗤笑一声:“你别考虑了,我看你这面相,就知道你种的地‘草盛豆苗稀’。”
夏初见他说话句句带刺,怕惹恼了阿十真干出灭口的事来,便伸手在他腰上轻掐了一下,对阿十道:“不好意思,这种事来问我们似乎欠考虑了。你也看到,我们不擅长种地。”
阿十并不生气,笑道:“你们确实不擅长种地,但很擅长出主意,所以我来请你们给我出出主意。”
夏初老实道:“若是种药材,或许我还能出点主意,但庄稼上的事着实不懂。”
阿十点头,看向楚枫:“那楚兄呢?”
楚枫刚被夏初掐了,现在正生气不想说话。
夏初见状,只好道:“相公,能让人吃饱饭是善事。你若真有主意,不妨告知阿十公子。”
一声“相公”,楚枫便妥协了,只是不改阴阳怪气:“那‘阿十公子’要种的是什么地呢?环境气候如何?”
阿十道:“气候寒冷,冬天地里种不活庄稼。”
楚枫想了想自己在那些地方志上看到过的州府,结合邸报信息,确实有几个州府类似于前世的北方气候,比如同州府。但同州府冬天是能种活庄稼的,那就只有比同州府更靠北的州府了,梁溪府和北梁府。
这两个府都与北部草原接壤,北梁府还是定北王的封地,一个地广人稀又有朝廷驻兵的地方。
楚枫没有深究阿十到底是在梁溪府还是北梁府有地,只是道:“若冬天种不活庄稼,那就只能在其他三季种收成更好的作物。”
阿十挑眉:“比如?”
楚枫随口道:“比如春小麦、大豆和高粱。”
阿十摇头:“这些都种了,收成不够。”
“我没去过你说的地方,不知道有没有高原大麦之类的。若有,可以试着秋收后种下,说不定冬天能存活。”楚枫想了想,补充道,“我相信你不止在同州府有生意,不如让你各地的掌柜帮忙收集种子。你可以专门安排人做杂交实验,说不定能培育出高产的水稻、豆子或高粱。”
阿十听得茫然:“什么是杂交实验?”
楚枫解释道:“就是将同一种类不同特性的作物互相授粉——授粉就是互换花粉。授粉后收获的粮食就是杂交的,这种种子可能会结合两个品种的优点,也可能会继承缺点,需要耐心和运气。就像人生孩子一样,有些好看的父母生出丑娃娃,有些相貌平平的父母反而生出漂亮娃娃。”
夏初从不知楚枫还懂这些,在旁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楚枫故作不知,只用余光瞟着夏初,懒散的坐姿却逐渐挺拔起来。
阿十沉思片刻,道:“这方法可以一试,不过耗时太长。还有其他办法吗?”
“那就只能去沿海州府看看了。”在夏初崇拜的目光下,楚枫有些放飞自我,继续建议道,“看看有没有海外来的商船。若有,他们通常会携带海外产的粮食和蔬菜种子,都可以带回来试种,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毕竟这个地方还没有土豆和玉米,这些才是真正的高产作物。
阿十点头:“永隆靠海州府不少,确实有三个州府有海外商船往来。你提醒了我,以往只顾着交易货物,倒没注意他们带的粮食蔬菜。”
楚枫索性好人做到底:“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有好种子也要有好肥料,施肥沤肥都不可少。”
阿十却摇头:“若没有养猪养牛这样的大牲口,光靠人能攒多少肥?恐怕连一亩地都不够。”如今能养猪的人家都少,大部分人家更是养不起牛。
这事夏初知道,因为山上种的药材也需要施肥。楚枫曾教过张顺和王贵堆肥的法子,他便道:“可以用杂草、粪便和草木灰来堆肥。”
“哦?”阿十惊讶道,“夏夫郎懂这个?”
夏初看了看楚枫,不好意思道:“我也是听我相公说的。”
阿十拱手虚心求教:“还请夏夫郎细说。”
楚枫也对夏初扬了扬下巴:“来,夏老板,给阿十弟弟细说说。”
夏初嗔怪的瞪了一眼楚枫,才道:“这个堆肥的法子就是,先在地上铺一层切碎杂草树叶,再往草碎上铺一层粪便,鸡鸭牲口的都可以,另外再撒一层烧过的草木灰,按这个顺序堆几层,堆好后用树枝盖压住,开始五天翻一次,后面可以十天翻一次,两个月就可以用来种东西了,可以播种栽苗时用,也可以隔段时间用一次。”
夏初说完看向楚枫:“是不是这样?”
楚枫举起个大拇指对夏初笑道:“对,就是这样。”
阿十拱手谢过:“多谢二位赐教。”
楚枫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看向阿十:“既然说是为了让大家都吃饱饭,便不必这般客气,我再与你说两个法子,粪坑里加切碎的草和水,沤烂加水浇地也能增收,荷塘水池里的淤泥晾晒后用到地里也能增肥,具体用什么就因地制宜吧。”
阿十道:“这些我都记下了,若见成效,必带重礼来谢。”
楚枫直接伸手:“那把你弟在我这里学手艺的学费生活费结一下。”
阿十立即站起身,装模作样的用手掸了掸衣裳,看向窗外语带惊讶道:“哎呀,天都这么黑了,我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吃晚饭,告辞,告辞,改日再来拜访。”说完就飞奔而去,门都没帮忙带上。
楚枫在后面喊:“都子时了,吃过屁的晚饭,你下次别来了!”
夏初只觉好笑:“这人真有很多生意吗?怎么像很抠门的样子。”
楚枫先去关了门才道:“可能钱都花在刀刃上了吧。”
夏初不解问:“相公你看出什么了?”
楚枫不想说出心中猜测让夏初忧心,凑到夏初耳边用气音道:“我刚看出你崇拜我了。”
夏初别开头不说话,楚枫追着问:“是不是?啊?是不是崇拜你相公?是不是觉得你相公很厉害?”
夏初被他追着问,无法只好点头:“是是是,相公你最厉害了。”
楚枫听了搂着夏初的腰,在人唇上轻啄一口,轻声道:“其实你相公可不止这点厉害,还有更厉害的你想不想知道?”
夏初抬眸看着他,好奇问:“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今日楚枫确实又让他开了眼界,只以为这人真要再跟他说什么稀奇的事。
楚枫伸手握住夏初手腕,引领着向下而去……
永隆七十七年,灾星频现。先是连年大旱,继而蝗灾肆虐,各地匪患如野草般蔓生。五十七岁的老皇帝在太庙前颁布罪己诏,朱笔写就的诏书在风中飘摇,却抚不平百姓眉间的沟壑。
永隆七十七年,连年天灾,匪患四起,五十七岁的老皇帝颁布了罪己诏以安民心。
这一年,跟着石秀才念了三年书的二柱和周小牛退学了,二柱十三岁,周小牛十二岁,加入了十九和孙奇的送货队,七岁的小柱夏春喜背着书箱去了石家村。
这一年杨正先与朝霞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哥儿,取名杨念风,因为是七月初三生的,小名就叫初三。
这一年小逸十六岁,这几年在老夏家,跟着李老太被教养得也很好,能写会算长得亭亭玉立。村里好几家都找媒婆来打听,胡春花也找段兰英来说媒,想将她说给二十岁的周大牛,但廖金蓉先她一步,找李老太说媒,说给已经十七岁的豆子。
石老头同意了,小逸和石头也没有意见。楚枫却站出来反对,说不许家里孩子十八岁前成亲,于是二人只定下亲事,定在两年后小逸满了十八岁再办喜事。
亲事定下后,豆子便学着他的送货搭档老五,每日变着花样给小逸买各种吃食,但最后都进了玉哥儿的肚子。
这一年,十五岁的玉哥儿还是没弄明白,他爹娘为什么隔三岔五地就要回趟石家村,明明那个家里已经啥都没有了,最重要的是,他有两次偷懒不想炒酱,想跟着一起回去,他爹还凶狠狠地瞪他,不准他撵路。
后来,他实在好奇就问了李老太,李老太说“你爹娘是回去拴娃娃了,这事孩子不能跟着。”果然没多久,他娘肚子里就揣上了娃娃。他不知道,以前因为有他在家,家里又没有多余房间,耽误了他爹多少好事。
李老太也不知道,自己敷衍玉哥儿随口编的拴娃娃,耽误了另外一个小伙子多少好事。
这一年石头也满二十了,但还是没心没肺,就知道跟在楚枫身后要吃的,石老头托段兰英给他说了几个姑娘哥儿,相看时他净说大实话,把人都得罪了,气得石老头唉声叹气。
楚枫就安慰老头:“这种事急不得,还是要等他自己开窍才行,您看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石老头想想也有理,“罢了,过两年再说吧。”
这年九月,阿十带着承诺的重礼来了,依旧是晚上来的,楚枫正打算对夏初行不轨之事,就听窗外传来那那熟悉的、令人牙痒的轻咳,动作一僵,额头青筋直跳。
“别管他,装睡。”他咬牙切齿,一把按住正欲起身的夏初,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了外面的瘟神。
夏初无奈,推了推身上人,低声道:“相公,别闹,快起来。”
外头的人见屋里半天没动静,竟不紧不慢地吟起诗来:“窗前月过三更后,细竹吟风似雨微...”
担心吵醒其他屋里人,楚枫猛地翻身而起,冲着窗外怒道:“少装逼!现在是他妈的二更天!”
夏初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才给阿十开了门,一如既往的好脾气请他进来,只是这次落座后没再给他倒茶。
阿十也没在意,进来就将一个盖了红绸布的篮子放到桌上,坐下后懒懒散散靠在椅背上,一脸得意地看着楚枫,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篮子:“喏,去年承诺给你带的大礼,打开看看。”
听到他是来送礼的,楚枫脸色也没好多少,甚至比他来白拿东西时更难看,靠坐在椅背上斜眼看着阿十,也不去揭那红布。
阿十也不急,笑眯眯地和他对视,仿佛非要等他亲手揭开才罢休。最后还是夏初受不了这僵持的气氛,伸手一把扯下了红绸。
篮子里躺着几个拳头大小的东西,圆溜溜的,比红薯规整,比芋头光滑,表皮上还沾着些许泥土,显然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夏初好奇地拿起一个,翻来覆去地看:“这是什么?”
楚枫瞥了一眼,嗤笑一声:“就这?你所谓的大礼?”
阿十眼睛弯成狐狸似的弧度,满脸藏不住的得意:“没见过吧?这叫马铃薯,从海外商船上弄来的,产量跟红薯差不多,但比红薯耐寒。种的时候放点你们教的堆肥,不用翻藤,一百多天后直接挖出来,就能收一窝这样的薯球。”
他随手从篮子里捞起一颗土豆,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