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好几样,阿玖根本没听懂,他在三道湾住的是夏初铺好的床,过来时楚枫让他把睡的带上,他就裹了被子褥子,根本没有带什么篾条笆笆,刚才进屋一看这没有床板,床下面就横着几根木头,木头之间还隔得很宽,他就傻眼了。
玉哥儿见他愣着不动手,拉起他的手,将蛋塞他手上,嘴里还嫌弃道:“你怎么这么笨?铺床都不会,等着我。”说完就往外面跑了。
阿玖捏着那颗鸭蛋咬了咬牙,一个十二岁傻子,叫自己弟弟,还说自己笨!这仇他阿玖记下了。
不多时,玉哥儿就笨拙地举着块篾条笆笆进来了,进堂屋时把门和桌椅撞得丁零哐啷的,阿玖见了忙侧身站到墙边窗户下,生怕他戳到自己。
玉哥儿见了对他努了努嘴:“床上被卷拿开,我要放这个。”
阿玖只好上前抱起被褥卷再退到墙边站好。
玉哥儿把篾条笆笆放到木架床上,调整位置时被篾条上的竹刺扎了手,他“嘶”的痛叫出声:“啊,痛!”
扔下手上东西,去看手上被扎的地方,已经是傍晚,屋里很昏暗,又没有点蜡烛,根本看不清。
玉哥儿将手举到站窗户下面的阿玖面前,用商量语气道:“阿玖,我被扎了手,竹刺好像断里面了,你帮我拔出来好不好?”
阿玖让开窗户下有亮光的位置:“你自己拔。”
“我怕,我下不了手。”语气可怜巴巴。
阿玖无语了,心说拔根竹刺又不是拔刀拔剑,怎么就下不去手了?
玉哥见他不动,催促道:“你快点,一会天黑看不见了,拔完我们还要去草垛子扯谷草回来给你铺床。”
“娇气。”阿玖嘟囔了一句,将手上的被卷扔床上,转身到窗户前查看玉哥儿手上的竹刺到底在哪儿。
玉哥儿举着手,手不受控制的有点微晃,阿玖根本看不清,干脆捏住了他手腕:“别动,你动我怎么看得清?”
"我哪有动......"玉哥儿委屈地扁着嘴,指尖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的粉色。
阿玖凑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掌心。终于在那片泛红的皮肤上发现一根细如发丝的竹刺,半截已经没入皮肉。他短钝的指甲第一次没拈住,第二次竟把露在外面的部分掐断了。耐心迅速耗尽的阿玖改捏为挤,拇指和食指狠狠夹住伤处向外推挤。
"疼!"玉哥儿倒抽冷气,本能地要抽回手。
这种细活让阿玖早就没了耐心,冷声道:“不准动!”
玉哥儿吓得不敢动了,瘪着嘴要哭不哭的。
阿玖终于是把那竹刺拔出来了,长舒了一口气,抬头就看到玉哥儿那要哭出来的模样,赶紧松开还捏着的手:“快点去弄你说那谷草吧,天都要黑了。”
玉哥儿气哼哼地道:“我不帮你弄了。”说完一跺脚,扭身走了。
阿玖只觉莫名其妙,叹了声:“幼稚!”自己去问楚枫铺床的谷草到哪里弄了。
楚枫问过阿玖读书怎么样,在他背出一堆书名后,楚枫说了句:“老夏家不养闲人!”
于是停课几个月的至儿小课堂重新开课了,这次连教武的石头都下岗了,因为阿玖一个人教文又教武,楚枫依然只教数学算账,第一次听楚枫讲数学时,阿玖是惊讶的,因为阿十没跟他说过这家人还懂这么奇妙的计算方法。
原本计划在这里学习三个月时间,也因为数学这事延长到半年,这半年里他跟玉哥儿接触了很多次。
六月的水田里,阿玖弯腰插秧的身影倒映在粼粼水光中。玉哥儿赤着脚丫在旁边捉小鱼泥鳅,笑声惊飞了停歇的白鹭。忽然他尖叫着跳起来——两条黑亮的蚂蟥正贪婪地吸附在他小腿上。惊慌中他踩倒一片刚插下的嫩绿秧苗,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阿玖的衣襟。
七月的松树林弥漫着树脂的清香。阿玖正用铁勺熬制烫鸭毛的松香,远处,玉哥儿踮着脚尖在一颗树下捅蜂窝,黄黑相间的蜂群倾巢而出时,他丢下竹竿抱头鼠窜,最后顶着一张肿得像发面馒头的脸,哼哼唧唧敷了五天的药膏。
八月的晒场砖窑火光灼灼。阿玖跟着村里人正踩泥,玉哥儿抱着几根红薯到砖窑烤。他不耐烦慢烤,竟将红薯往窑膛深处塞。火星"噼啪"爆开的瞬间,他的衣袖窜起火苗。等阿玖用湿泥帮他扑灭火星,那双总不安分的手已经红得像蒸熟的螃蟹。
九月的秋风送来枣香。阿玖在夏家后院学着处理鸭绒,忽然听见墙外传来"哎哟"一声。翻过矮墙,看见玉哥儿正对着枣树发脾气,他掌心扎着几根尖锐的木刺,血珠顺着指缝滴在落满红枣的草地上,像散落的红宝石。
十月的三道弯弥漫着酒香。阿玖全神贯注观察蒸馏装置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呛咳声。转身就见玉哥儿捂着喉咙,手里的汤勺还滴着透明液体。那天下午,楚枫和夏初掐着玉哥儿下巴灌皂角水的情形,成了阿玖记忆中最滑稽又后怕的画面。
十一月的北风卷着枯叶打旋。阿玖跟着夏初正用猪肉练习伤口消毒缝合过程,玉哥儿和小逸踢毽子跑太快,小腿磕街沿的石阶上,破了一个大口子留了好多血,他用现学的缝合技术,在玉哥儿腿上缝了五针。当酒精淋在伤口上时,玉哥儿疼得在他手背掐出三道血痕——此后,这手背上便永久的留下了三颗小月牙。
十二月的寒夜,北风呼啸。楚枫轻轻叩响了阿玖的房门,告诉他阿十来接他了。踏出夏家屋门时,阿玖不自觉地望向傻子那扇紧闭的房门,心头涌起一丝怅然——这一别,便是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