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他一晚上都没有被冻醒,只有在半夜时因为仰着脖子睡觉难受,就迷迷糊糊地换了个姿势。
第二天一早,他是被迟尚轩的电话叫醒的。铃声一响,他眯起眼睛接电话,对方问他:“来了没?”
他回答:“快了。”
屋里还是有些乱,他随便洗了个澡,抓起衣服套上去,然后就去了门。
下楼后,他随意往旁边一瞥,发现多了辆陌生的车子,明明昨天到的时候没有的,可能是他刚搬进来,对周围情况不了解,所以他也就没再管,把手揣进兜里迎着风就走了。
车里的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慢慢驱车跟上去,直到陈煜寒打了辆的士,他才不疾不徐地继续跟着。
到了迟尚轩订好的餐厅,他看了一眼,除他之外还有两个空位,看来他并不是最晚到的。
迟尚轩看到他来,招手叫他坐到自己旁边,他走过去,听到邹磊叫他。
“陈煜寒,你见到我怎么跟没看见似的?”
陈煜寒这才看见一旁坐着的邹磊,笑道:“你不也没先跟我打招呼吗?”
邹磊笑道:“我刚刚打了,你没听见而已。”
陈煜寒看了邹磊一眼,好几年不联系,人还是没有变。他问邹磊:“你跟杜绵怎么样了?”
“分了。”邹磊眼神落寞地看着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努力都赶不上她。”
陈煜寒没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
邹磊说:“没事,她好就行。”
迟尚轩凑过来,问:“你到底叫没叫张博深啊?”
邹磊瞪着他,这话他今天都问了八百遍了,隔一分钟问一次,不耐道:“叫了叫了,估计一会儿就到了。”
陈煜寒扭头问迟尚轩,“你为什么不叫?”
他记得他们两个之间,关系也不差。
邹磊说:“瞎几把吵架呢,谁知道他们两个怎么了?”
他们叫人上了菜,然后张博深才到。估计是刚刚路上有点赶,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脸颊泛起红晕。
迟尚轩起身走过去,帮张博深拉开椅子让他坐下来,然后抽几张桌上的纸巾给他擦脸,被张博深躲开了。
张博深觉得两个大男人之间这样的相处不自在,再加上昨晚刚刚吵了架,就没理迟尚轩。
迟尚轩也意识到什么,把纸递给张博深,叫服务员开了空调,说:“别感冒了。”
张博深有些不习惯,把头扭到一边,说:“我又不是傻子。”
他看到陈煜寒和邹磊,笑着挪过去,“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邹磊看着张博深全身湿漉漉的样子,皱眉道:“外面下雨你怎么不叫我们去接?”
张博深笑着摆手,“雨又没多大,淋不死。”
陈煜寒说:“别说那个字。”
“你也迷信了?”张博深笑着看他,说:“高三的时候给你和贺哥看手相,你们还不信我,现在反悔了?”
“没有。”陈煜寒夹起碗里的菜,看着其他几个人,开口说:“再不吃快冷完了。”
迟尚轩把张博深刚刚挪过去的凳子拉过来,“吃吧吃吧,一会儿冷了。”
桌子很小,陈煜寒看到他们三个低头玩手机,无奈地说:“你们到底吃不吃啊?”
张博深抬头,扬着下巴笑道:“吃,快吃。”
迟尚轩站起来,说:“我去上个厕所。”
过了一会儿,邹磊抬头看了一眼张博深,用眼神示意他记得关灯。
陈煜寒没管心怀鬼胎的两个人,低头夹着菜往自己嘴里送去。
他正低头专心致志地夹着碗里的花生,屋子里突然黑了下来,抬头就看见迟尚轩端着蛋糕出现在门口。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迟尚轩端着蛋糕走进来,和邹磊张博深一起唱着生日歌。
陈煜寒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把菜移到旁边,将蛋糕放在桌子中间,上面乱七八遭地插着好多根蜡烛,细数起来应该有二十三根,每一根都燃起亮亮的小火苗,让他有些恍惚。
尽管他们三个的歌声都不太好听,但他还是笑着看他们,无奈地说:“我不喜欢过生日。”
迟尚轩说:“给我接风洗尘,顺便给你过生日。”
张博深看着他,“就是就是。”
邹磊笑了,“怕什么,蛋糕都给你呈上来了,顺便许个愿望吧。”
看到陈煜寒还睁着眼睛,张博深说:“许愿应该要闭眼。”
然后他就闭上眼睛,脑袋里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愿望,最后又想,算了,还是希望那个他一直都好吧。
他正在脑袋里许愿,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声音离得太近,他怔住,不相信记忆里的声音会跨越时空出现在自己面前,所以他不太敢睁开眼睛,这太像幻觉了。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大脑一片空白,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发不出任何声音……
等到声音慢慢停下来,他才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撞向自己的胸膛,不太正常地急促跳动着。
周围太安静了,让他开始怀疑这是一场梦。半晌,他慢慢睁开自己的眼睛,对上了那双被自己埋进记忆深处的眼睛。
像记忆中的那样,他们隔桌对坐,透过燃起的蜡烛彼此注视,然后他说:“生日快乐。”
贺衍好像没有变,又好像变了很多,五年的时间隔在中间,要细究起来,自己在回忆里好像也翻不出任何能够证明他变了还是没变的证据。
毕竟五年的时间,照片没了,那副拼图也不完整,自己只有偶尔才在梦里见过他。
头发好像变长了,肩膀也宽了不少,没开灯,陈煜寒看不清贺衍左眼底下的疤痕,因为不大,得凑近些才能看清楚。
凑近些。
陈煜寒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国外的生活应该很不错吧,自己没去过,只有在手机里刷到过。
那么,他过得好吗?
两人隔着蛋糕和摇曳的烛光对视,陈煜寒看了好久,仿佛还身处梦中,贺衍的脸在烛光下晦暗不明,和梦里一样,但是对方的眼神,看自己又极具温柔,好像比梦里清晰些。
张博深打开灯,不太理解他许愿居然花了这么长时间,吐槽道:“陈煜寒,你愿望可真多。”
邹磊一拍脑袋,懊恼不已,“遭了,忘记给他戴生日帽了。”
张博深看着桌上被遗忘的生日帽,递给刚刚来的贺衍,说:“贺哥你给他戴吧。”
“哎哟哎哟,蜡烛。”迟尚轩看着蛋糕上已经燃到底的蜡烛,急忙说:“快吹啊。”
陈煜寒没有动,好像已经忘记了呼吸,也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他看着对面的人,听到他又说了一句:“生日快乐,陈煜寒。”
贺衍接过生日帽,用眼神询问他是否需要。
他反应过来,没再继续看对面的人,低头看着已经燃到底的蜡烛,笑了。
“吃吧。”陈煜寒把蜡烛挑出来,看着已经发黑的蜡烛堆,稍有遗憾地说:“这蛋糕应该挺苦的。”
“为什么?”张博深问,“蛋糕不都是甜的吗?”
“因为我没来得及吹。”陈煜寒说,“还插了这么多洞。”
邹磊没管他的话,递给他一把切蛋糕的刀,催促道:“寿星切第一刀。”
陈煜寒接过刀,挨个给他们分了。最后他切了一小块,放在桌子上朝对面那个人推过去,没再说话。
贺衍一直盯着他,看着他闷头吃着蛋糕,然后迅速解决完起身,“我去个厕所。”
陈煜寒大步迈向厕所,然后背靠着关上门,盯着头顶白花花的墙,心想,好奇怪,以前每次想到都要没出息地哭一会儿,真正见到后反而哭不出来了。
也好,不然也挺没面子的。
缓过来后,他推开厕所门,发现贺衍正在门前站着等他。
他站在原地不动,愣了一会后偏身给他让位置,“你上吧。”
“我不上。”贺衍说,“我来等你。”
陈煜寒的心很乱,“不用等,我自己又不是不会回去。”
贺衍没说话,站在那里陪陈煜寒洗手,然后慢慢跟在他身后。
回去后,陈煜寒坐回原位,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然后又撇开眼,跟迟尚轩说:“这次呆多久?”
“什么?”迟尚轩看着陈煜寒疑惑地问。
“这次回国呆多久?”
“当然是一辈子。”迟尚轩说,“回来了就没打算过要走。”
“好。”陈煜寒回答他,然后低头玩着手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玩什么,只是缓解尴尬的方式,玩手机是最直接的。
对面的人一直没说话,眼睛也没从陈煜寒身上离开过,张博深说:“陈煜寒脸上有字吗?为什么贺哥一直盯着他。”
迟尚轩叹了口气,夹着盘子里的虾递过去,说:“吃虾。”
张博深乐了,看着碗里的虾想起他们高三的时候,有些哭笑不得,“你就看我吃过一次虾,就每次都让我吃。”
迟尚轩说:“你不喜欢吃?”
张博深说:“你去我家那次,是我和我奶奶第一次吃虾,所以就全部吃完了。”
他看着迟尚轩,问他:“你以为我喜欢吃啊?”
迟尚轩盯着他,点头说对,然后张博深就笑了。
陈煜寒给他们几个倒酒,迟尚轩看了张博深一眼说不喝,一会儿还得开车,他又把目光移到贺衍身上,那人自从坐下来之后眼神就盯着自己没离开过,自己实在是无法忽略。
“喝吗?”他问贺衍,攥着酒瓶的指尖发白。
“不了。”贺衍看着他的眼睛,“一会儿还得开车。”
陈煜寒没说话,又听见他补充,“喝茶吧。”
“好。”陈煜寒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的这一句,然后拿起杯子给眼前的人倒茶,杯子里的水位逐渐升高,他很坏,就会用这一点东西报复他的一走了之。
但是他很快又停下来,在心里嘲笑自己,明的不来居然来暗的,真是小人之心。
他把那杯茶放在桌上推过去,“好了。”
“谢谢。”贺衍一直盯着他的动作,十分礼貌地开口。
张博深莫名其妙,“你俩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陈煜寒坐下不说话,贺衍抿了一口被推过来的茶,笑了,“没有,是我不好。”
邹磊嘴里吃着蛋糕,让张博深给他倒酒,然后乐呵呵地扯着其他事情。迟尚轩跟他一唱一和,拉着张博深又开始逗他。
等到他们要走了,贺衍才说出今天的不知道第几句话,他拉住正欲出门的陈煜寒,说:“我送你。”
陈煜寒说不用。
贺衍没放开他的手,继续重复说:“我送你。”
陈煜寒想掰开他的手,发现根本掰不动。
“外面还在下雨,我送你。”贺衍小心解释,“顺路。”
陈煜寒礼貌微笑,说:“我现在不住那了,我们已经不顺路了。”
贺衍说:“一直都是顺路的。”
迟尚轩招呼司机把邹磊送回去,自己推着张博深往车库走,路过对陈煜寒说:“别扭什么?就让贺哥送你吧,现在外面的雨下得可大了哈。”
然后陈煜寒就莫名其妙地上了贺衍的车。
外面的雨真的下得好大,需要一直开着雨刷才能看清前面的路,贺衍小心翼翼地开着,把车内的暖气打开。
车内的低气压快要压死人,陈煜寒心想干脆睡一觉就好了,睡觉能避免交流,避开眼神对视,避开自己余光中不自觉看着的那个人。
他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的脑子可闭不上,乱七八糟的回忆都朝他砸了过来。
半晌,他听见旁边的人问他:“过得怎么样?”
陈煜寒回答:“挺好。”
雨又朝窗户不断砸着,声音太吵,以至于旁边的声音他听着都有些模糊。
“什么?”
没听清贺衍的话,他又问了一遍。
“高考怎么样?”贺衍盯着前方,开车问他。
陈煜寒吸了口气,笑道:“还好。”
贺衍继续开着车,听到陈煜寒顿了几秒,继续补充:“超常发挥。”
“那就好。”贺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