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爷爷家门口，看到他弯腰放下几块砖，拍去手上表面的灰，然后叉着腰撩起脖子上的毛巾擦汗。
黑色的裤子沾上了灰，上衣的袖口也已经被磨坏，手肘撑着旁边堆砌的砖头，抬起裤腿随手一拍，数不尽的尘埃就在光束下铺散开来。
因为太阳很晒，所以戴着草帽，半张脸被阴影覆盖，看不清表情，但总体看上去是比生病时硬朗多了。
生病前也是这么硬朗的，大冬天的都能披着外套随手拿着砖出来吓唬人，中气十足地让他们滚。
初中时因为林凯和他爸吵架，他们两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躲在爷爷家附近抽烟，又恰好踩到他种的蔬菜，被吼得抬不起头，林凯和他道歉不行，非得掏钱点头哈腰，最后才放过他们。
爷爷看到他们背着书包，抽烟的手冻得通红，嗤笑道：“大冬天不回家在我这抽烟，跟家里吵架了？”
林凯不说话，陈煜寒因为刚刚被吼又被“敲诈勒索”，对眼前脾气暴躁的老人多了份忌惮，说：“没什么，随便出来逛逛。”
斤斤计较，这是他和林凯对爷爷的第一印象。
爷爷听后裹紧身上的外套，站在院子里抽烟，又拿起扫帚把地扫了一遍，最后蹲下去看种在地里被踩破皮的菜。
冷风一吹，陈煜寒和林凯不经打了个寒颤，正准备离开就被叫住，爷爷摸着刚刚从他俩那里要来的20块钱，说：“进屋里烤火。”
见他俩不动，又补充：“怎么？看我不像好人？大晚上的别被冻死在外面了。”
他们最后还是进了屋，屋子里没有多余的床，爷爷丢给他们一床棉被，让他们在沙发上将就一下，离开后又说：“动静小点，别吵到我孙女。”
嘴硬心软，这是他们对爷爷的第二印象。
“爷爷！”陈煜寒叫他，背着书包就跑了过去。
爷爷回头，眯着眼睛看过来，惊喜道：“你小子怎么来了？”
看到陈煜寒没有分寸，快要跑来抱住他时，他连忙往旁边一躲，让陈煜寒扑了空。
陈煜寒一脸挫败，“爷爷你干嘛啊？”
“我身上脏死了，”爷爷说，“抱一会儿你校服别要了。”
陈煜寒不说话，爷爷又道：“你来干什么？”
“搬砖啊。”陈煜寒不假思索地说，“还有就是想你了。”
“搬砖就算了，想我可以多来看看我。”
爷爷看着身后跟陈煜寒一起来的四个人，招呼他们进屋，屋里阴凉，别待会儿一个个都成黑蛋了。
迟尚轩几个脱下书包，以为爷爷瞧不起他们，“我们力气可大了，爷爷你别看不起我们。”
“对啊对啊，”邹磊和张博深附和道。
张博深：“家里的水啊米啊，都是我抗的。”
爷爷打开一边立着的电风扇，从冰箱里递给他们几瓶王老吉，“不是看不上你们，是这儿脏，等以后我这建好了，你们随时来。”
陈煜寒看着冰箱里的饮料调侃，“哟，舍得给自己买饮料了？”
“小凯买的。”爷爷看着旁边一声不吭的贺衍，给他递去一瓶，接着说：“你怎么不跟他一起来了？”
陈煜寒沉默，对于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他和林凯之间，不是绝交，不是闹矛盾，只是别扭。
具体也说不清楚到底哪别扭。
贺衍看着沉默不语的陈煜寒，突然卷起袖子，说：“可以搬砖了。”
爷爷马上制止，“哎哟，怎么不听打招呼，这里不需要你们，快回去上课去！”
几人没管，没搬过，新鲜，所以跃跃欲试，放下书包冲到外面就是咔咔一顿搬。
爷爷大骂他们不听话，发现劝不动之后又回去翻出围裙递给他们，让他们小心一点，别伤到自己，也别弄脏衣服。
太阳太大，陈煜寒在前面弯着腰堆砖块，汗水快滴到眼睛里，扭头看见贺衍已经抱着比自己手里还高的砖块走了。
这刺激到了他，赌气地往自己堆好的砖块上面又加了几块，蓄力一搬发现居然纹丝不动？！
贺衍走过来，留下轻飘飘的一句，“搬不了别搬了。”
“……”
他忍不了，这绝对不是他真正的实力。
于是他将刚刚散开的砖块收拢，双臂夹紧抬起下面，以防有砖落下去，摇摇欲坠地往贺衍那边走去，经过贺衍面前时还高傲地扬起下巴。
结果他就听到贺衍说：“你走反了。”
“……”
他回头一看，确实是自己走反了，自己不是向着目的地走，而是向着贺衍走。
张博深在那边莫名其妙，“陈煜寒，你是搬给我，不是搬给贺衍！”
自觉羞愧，但力气已然用完，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他为自己刚才幼稚的行为后悔，也为手上摇摇欲坠的砖块惋惜。
一块砖多少钱？落下去砸碎几块，自己得补上。
想到这里，突然感觉自己手中一轻，贺衍抬着下边用膝盖往上顶，看着陈煜寒，“走不走？”
于是这一摞差点压死陈煜寒的砖被他和贺衍两个人一起抬给了张博深。
张博深自信一接，弯腰“卧c”一声后马上咬牙抬到身后，然后呼了一口气。
他问陈煜寒，“搬这么多干嘛？”
陈煜寒扭头，“不干嘛。”
迟尚轩和邹磊在那边吵起来，陈煜寒脑仁疼，问他们在吵什么。
迟尚轩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邹磊就说：“他说我偷懒！”
邹磊回怼：“我没说！”
“你悄悄蛐蛐的！”迟尚轩说，“我都听到了！”
陈煜寒头疼，象征性地劝了几句，爷爷也觉得两人吵起来怪好玩的，几人就站在一边看着两个人吵。
“周静呢？”陈煜寒看热闹突然想起来，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看见周静的人影。
爷爷给他们几个人搬了凳子，“她今天学校有事。”
“哦。”陈煜寒坐在贺衍旁边，瞥见贺衍漫不经心地抬手擦汗，手上的灰蹭到脸上都没注意。
他盯着贺衍的侧脸看，发现他鼻梁上还有一颗小痣，汗水顺着颧骨下滑，留下一条干涸的痕迹。
贺衍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板正的不像样。
感觉身边人应该看得差不多了，贺衍才慢慢回头。
陈煜寒被吓了一大跳，然后他看到贺衍朝他伸手过来，以为对方要报复自己盯着他看了那么久，眼睛都不眨一下。
结果贺衍手伸到一半顿住，又缩回去，拉起袖子遮住手后才伸回来，帮自己把脸上的汗擦了。
礼尚外来，陈煜寒也帮贺衍擦掉了他刚刚脸上留下的印记。
没来得及有更进一步的想法，这边张博深看热闹不嫌事大，站起身子就怂恿两人打起来，“迟尚轩，你语文书上那只猪是邹磊画的！那天你被老杨叫到办公室，他坐你座位上画的！”
邹磊一听急了，“那明明是你教唆我画的！”
“是你是你就是你，”张博深反驳，“是你动手画的！”
邹磊连忙透底，“迟尚轩衣服上的那只王八还是你亲自动手画的呢！”
迟尚轩一听，看着张博深，震惊道：“居然是你！”
书上的猪都不如衣服上的王八来气，那天他穿出去还被其他人偷偷取笑，他直接走过去捏住张博深的后颈，罪魁祸首终于被他给逮住了。
张博深小声辩解，“我又没画多大。”
爷爷在一旁被逗得哈哈大笑，“年轻人真有意思。”
陈煜寒对于这种场面已经见怪不怪了，撩起衣服顶在头上躲太阳，感觉贺衍在旁边戳了戳自己，于是掀开自己右边的衣服看过去，就看到贺衍给自己递过来两颗糖。
他大方地接过，心想自己的行为举止根本不足以让贺衍误会，还不如旁边扭打在一起三个人显得亲密。
爷爷回屋泡了杯茶，看着旁边的几个人慢悠悠地边吹边喝，喝完之后准备起身回屋再接点热水进去。
陈煜寒十分有眼力见，接过爷爷的水杯跑进去，给爷爷接了满满当当一大杯。
爷爷接过来掂量了一下，笑着对陈煜寒说：“下次不许接这么多了。”
“不多。”陈煜寒继续顶着衣服，“慢慢喝就行。”
爷爷摇着脑袋对着茶吹了吹，然后抿了一口，说：“你知不知道一句话。”
“什么话？”
“满酒敬人，满茶欺人。”
陈煜寒怔住，“啊……我不知道。”
爷爷笑道：“没事，现在知道了。”
他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手机里的机器声开始准点报时，“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三点整——”
贺衍腾的站起，陈煜寒疑惑地扭头看他，“怎……多……多少？”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爷爷，你的老人机刚刚说现在是几点？”
“什么老人机？”爷爷看了他一眼，“这要搁以前，这叫小灵通。”
然后爷爷喝茶地动作顿住，扭头说：“下午三点。”
“我靠。”迟尚轩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跑回屋内一手抓起五个书包，然后发现身上的围裙还没有解下，又把书包放下解开围裙再重新把书包挂回来。
邹磊和张博深手忙脚乱地把身上的东西褪下，贺衍和陈煜寒拍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灰，等迟尚轩出来后五人一溜烟地跑了。
迟尚轩挂着五个书包跑地直喘气，“你们倒是背一下自己的书包啊！”
贺衍的校服敞开起，跑起来风一吹，衣摆打到陈煜寒手上，被他一把揪住，然后他感觉自己的手腕被贺衍抓住，拉着他向着学校狂奔。
转眼，五个人排排站在校门口，一个接一个地被主任逮进来，真的就像开火车了。
主任看了一眼迟尚轩身上挂着的五个书包，轻笑，“挺仗义，喘成这样都没把他们的书包给扔了。”
“……”迟尚轩笑笑不说话。
主任又说：“你是第二次了吧？”
“……”迟尚轩笑不出来了。
主任怒发冲冠，“你说说你们……现在几点了？”
他指着手上的手表，恨铁不成钢，“高三了啊，还有多久就要高考了？还迟到！”
贺衍站着没说话，侧头看陈煜寒被太阳照着，脸颊泛红，汗珠堆在额头上，低头皱眉躲着阳光。
他微微侧身，用大半个身体遮住从侧后方来的骄阳。陈煜寒感觉自己脸上暗下来，舒缓眉头，好半天才从刚刚眯眼的黑暗中适应这大白天的亮堂。
主任伸长脖子瞅着他们，“一个个的还衣衫不整。”他看了一眼这几个人灰头土脸的模样，更气了，“你们去工地搬砖了？怎么整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偷摸着出去打架了？！”
提到打架，邹磊张博深和迟尚轩心里发虚，十分嘴硬地绝口不提打架的事情。
张博深嘀咕：“真去搬砖了。”
“去你的！”主任才不会相信他们的话，一人给了他们一脚，背着手气到欲言又止，来回踱步。
贺衍第一次被老师踹，膝盖弯了一下又直起来，跟挠痒没什么区别。
反观陈煜寒，低头涨红着脸，手指在裤缝边扣着，他怀疑那个地方马上就得有个窟窿。
迟尚轩欲哭无泪，如果不是他的秘密基地已经被发现查封，今天也不可能窘迫成这幅样子。
好死不死，他爸今天刚好路过学校门口，有心进来关怀自家儿子的学习生活，却不想与杵在门卫室的宝贝儿子大眼瞪小眼。
“……”他望着自家父皇露出笑容，祈求待会儿给他个面子，踹他也别当这么多人的面踹。
美好愿望是假，残酷现实是真。他爸看到他后气不打一处来，一脚朝他屁股后踹去。
迟尚轩捂着屁股，“爸，多大人了还往屁股后面踹！”
张博深被吓了一跳，连忙离得远远的，避免被伤及无辜。
主任一看，赶紧上前制止，“孩子犯错说说就行了，别动手啊。”
迟爸踹完跟主任打声招呼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没给迟尚轩留下一个眼神。
邹磊凑过来，“你爸经常这么踹你？”
“……”迟尚轩摸着屁股不回答这个问题，“谁能想到他今天倒是有时间来看我了。”
主任下达最后命令，“你们那层的厕所，你，你，你们五个人这个月全包了。”
他指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