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尘说他日后会留在风华盟奉天堂口给他姐姐帮忙,奉天堂口经过考核,也同意留了他。谢沉尘答应我们,若得空必来金陵和洛阳找我们。
十二月初五,我和阿瑜与贺辛然同行至任城,与他在此分别。他回洛阳堂口,我和阿瑜回金陵。年关将至,我们与他相约年后再见。
十二月初六早晨,我与阿瑜入了徐州。刚到城中没多久,忽听背后有人叫我:“阿渡姐!”
我和阿瑜回过头去,见一个青发白眸的蓝衫女子带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站在我们身后。
“既到了徐州,如何不来看我?”
我回身笑道:“方从奉天回来,才到徐州没多久。”又转头向阿瑜介绍道:“这是我四年前认识的好友纳兰歆,与我们一样走侠客道。”又向纳兰歆介绍道:“这是我夫人叶倾瑜。”二人相互行了礼,寒暄了一阵,纳兰歆便邀我们往茶楼里去坐。
聊了许久,纳兰歆才道:“我要成亲了。”我一抬眉道:“恭喜啊,那边的是谁?”
纳兰歆微红了脸,抿嘴笑道:“是徐州郡守家的卫三公子,我是嫁去他家做妾的。”我一愣,正欲说什么,眼瞧纳兰歆身后那丫鬟衣着华贵,似乎是郡守府的人,便也咽下了话,道:“何时的事?”
纳兰歆道:“是九月的事了,我与他在扬州认识的,他说他很喜欢我,此后嫁进他家,唯有一个正妻姐姐,再就是我,他绝不会辜负我。”
我道:“虽是如此,然而毕竟是郡守府的贵人,与你门不当户不对,再说还有一位正妻在你上头,此事,你还得多加考虑啊。”
纳兰歆道:“他待我是一片真心,我自是看得清楚。”
我一时间被她噎住了,阿瑜倒是比我更直白地道:“此事你可要考虑清楚,别被表象迷惑了。若你执意如此——望你日后不要后悔自己的选择。”纳兰歆笑道:“我自然已经考虑好了,二位姐姐不必担心我,也不必再劝了。十日后便是我与他的婚宴,二位姐姐若是想来参加,便跟我说个位置,我好遣人送请帖去。”
我和阿瑜同意了,并说已久离家中,需先回金陵一趟,让她把请帖直接送到我们金陵家中。
与纳兰歆作别后,我们又在茶楼里坐了片刻。阿瑜吃着点心,摇头道:“嫁入豪门做妾,不知有什么可高兴。”
我从阿瑜手里掰了一半的甜饼塞进嘴里,道:“她呀,一直想着愿得一心人。如今她自以为和卫公子两心相悦,自是开心,做妾也甘愿。说到底,还是没怎么经过事。毕竟才十八岁,她师父也才刚去世没多久。到时婚宴上,我们还得多留意那位新郎官,适时多劝劝纳兰。”
阿瑜点点头,又冷笑道:“陆平升的二夫人当年又怎不是和陆平升两心相悦,甘愿做妾。到后来还不是因着年老色衰,渐渐被陆平升冷落。我从将军府离开之前,陆平升还在盘算着纳新姨娘呢。豪门中人,娶亲多不遂人愿,嫁人的更是身不由己。哪来的什么真正两心相悦。”
我道:“她连何谓爱情都没明白,几句花言巧语就急匆匆把自己嫁出去了。还是做妾,真正爱一个人,怎能忍受与别人共享。”
阿瑜蹭到我身边,歪头在我肩上道:“我也不愿意和别人共分你。”我笑着用手指卷着她鬓边的碎发,道:“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在长安时皇上赐下的二百两黄金,数日前已托贺辛然走洛阳风华盟的镖送回了家中。我们到家后的第二日,纳兰歆的婚宴请帖便送来了。我们且在家中歇了几日,购置了一些贺礼,在纳兰歆婚宴的前一日到了徐州。
婚宴当天,我与阿瑜持请帖入了徐州郡守府。我们到时,庭院里已聚集了一些人。大多数是纳兰歆的江湖朋友,只有少数是卫家的人。毕竟只是纳妾,又不是娶正妻。我瞧了一圈,许多人我都曾有过交集,只是并不相熟。见我来,皆与我们点头致礼。有些人阿瑜也认得,一路与她打招呼。
恍惚间,我听见墙角下有两个小丫鬟在嚼舌根:“三公子这次怎么娶了这么一房姨娘,我当是什么高门小姐呢。”
“不过就是个江湖上的土包子嘛,还什么女侠,老爷和夫人最讨厌这些江湖人士了,如今来了一屋,可不得膈应死。”
“凭她是什么女侠,到了我们府里,那就得守咱们的规矩,她那些江湖规矩呀,在我们府里可是一文不值。也别指望着我们尊重她。”
另外一个正待接话,一转脸看见我正按剑看着她们,吓得浑身一激灵,瞪了我一眼,和她的同伴一起匆匆离开了。
阿瑜轻声道:“果然是如此。”我摇摇头道:“如今我们再劝她也不会听。如今只能看那新郎官与他正妻的态度了。”
晚间,婚宴一切流程顺利地进行。我和阿瑜跟着客人们远远地站在阶下,看着厅堂内二人拜堂,纳兰歆给正妻卢氏奉茶。红衣晃动之间,我只看见卢氏浮于脸上的嫌恶之意,迟迟不肯喝茶,以及新郎官悄悄给卢氏的耳语。
最终,卢氏还是喝了纳兰歆奉的茶。然而,却装作不慎,一脱手,将装着热茶的杯子丢在了纳兰歆身上。纳兰歆被烫得缩在地上,卫三公子带着些怒意道:“明儿,不要胡闹!”
卢氏冷笑一声,只道:“我可没有胡闹,只是这杯子,它自己脱了我的手而已。”
“歆儿与你素日无怨,近日无仇!”卫公子有些生气了,与卢氏争执了起来。我心里也有些怒了,只顾着吵架,怎的不先把纳兰歆扶起来治伤!再者,婚宴还要继续下去。
如此看来,卫公子也不是真心喜欢她。
见他们吵个没完,竟无一人去看伏在地上的纳兰歆,我再也忍不住,几步上去扶起了纳兰歆,抬头对卫公子道:“卫公子,你们夫妻再怎样争执,也要先治好纳兰的伤。她肩上被烫伤出血的地方,你没看见吗?”下头的人群声附和。
卫公子回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纳兰歆,手忽然握上了剑。我心里一惊,下意识握上了剑,一瞬间将所有事都想了一遍。下一刻,卫公子又松开了剑,唤下人扶纳兰歆进去上药更衣。
纳兰歆进去后,卫公子看向我,笑道:“多谢姑娘提醒。”眼神与方才的动作却实在称不上感谢。我一转眼,看见他身后跟着的丫鬟,原是前次我们见到纳兰歆时她身后跟着的那个丫鬟,心里明白了什么。
他是认为我和阿瑜在恶意阻止他娶纳兰歆呢。
我冷冷一笑,并不说什么,只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婚宴最终算是顺利结束了。此后的五日里,我们都没有见到纳兰歆。第六日,我和阿瑜才在徐州的街市上见到了她。她正独自站在街边的柳树下。见了我们,冲我们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
我们邀她往茶楼里坐,问道:“嫁过去这六日,自觉如何?”
纳兰歆拢了拢鬓边的头发,笑道:“倒是不错。虽然卢姐姐并不喜欢我,幸而夫君对我是极好的。倒还顺意。”
抬手间,我看见她左手手背上有一块烫伤的痕迹,如今还没好全。我擒过她的手看了看,道:“这是怎么回事?”
纳兰歆蓦地抽回了手,拿袖子盖了,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第三日下厨时,不小心被火燎了一下。”
“是卢氏烫的你?”阿瑜盯着她问。她曾和我说过,她娘当年受陆平升的大夫人欺负,就曾被大夫人拿炭烫过手。光凭这一点还不能确定,想必这伤口痕迹,也是与那时阿瑜她娘手上的伤口别无二致。
纳兰歆一怔,摇头道:“没有,只是我自己烫伤的。”可她声音却慢慢小了下去。
我气不打一处来,拿药出来让她自己抹,又道:“她都这么烫你,为何不告诉卫公子,还要在我们面前替卢氏隐瞒?”
纳兰歆抹着药,低声道:“云璋说,她毕竟是正妻,又是乡绅之女,我惹不起,叫我多多忍让她。我想着,她毕竟是贵小姐,难免骄横些,我多忍忍就好了。”
“这就是王八蛋的话了,你被她欺负,却要维护她。”阿瑜亦有些火了,“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美满姻缘?卫云璋若是真心喜爱你,为何此时不维护你了?”
纳兰歆摇摇头道:“云璋也有他的难处,我也不忍心苛责。我也得体谅他。”
我和阿瑜被她一句话堵得没话说。这时,她的丫鬟从远处捧了一些香料回来,道:“二夫人,您要的香料我买好了。”
我抬了抬眉道:“怎么突然要买香料?我记得你素来不爱调香。”
纳兰歆笑道:“云璋喜欢,我总得学学,好讨他开心。我还得回府,恕不奉陪了。”说着起了身,又规规矩矩的给我们行了个礼,带着丫鬟便要离开。我叫住她道:“我和阿瑜明日就回金陵了。你若有事,尽管遣人来金陵找我们。”她谢过我们,离开了。
阿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禁说了句:“恕我直言,实在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我摇摇头道:“话倒是没错。她先前便是这样,性子太执拗,有时明辨不了是非,好的坏的都要一行到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回寰。我刚认识她时,她也是因为性子执拗惹祸上身,亏得我给她解围。后来我也事事劝她,她基本上没听过。后来我便也没怎么劝她了。”
“无药可医。”阿瑜亦摇头,“原先我还想不明白,那地方不过是樊笼,为何她还巴巴地贴上去。如今我思索着还有一头,她师父一去世,没人护着她、教着她,她性格的缺陷便更加暴露出来了。”
我叹道:“她师父穆前辈太早去世了,他去世时才不过五十岁而已,实在可惜。”
我们便也没再说什么,次日便离开了徐州。回到金陵时,正碰见风华盟的人奉命给我们扫屋子。我们又带着些礼物去拜访了洛云川和云曳。洛云川说,我们前些日子没回来时,不少我们的邻居都以为我们折在嘉峪关了,幸好我们回来得及时,不然再过几天,他们就要给我们做招魂仪式了。我和阿瑜哭笑不得,又感慨这些邻居确实对我们情深义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