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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烧尽了的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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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府早早地搬去了天府城东,但也有人常来打扫老宅,看着冷清却也干净。

蜿蜿蜒蜒淌着许多小河,河上曲桥,慢慢走过去,红白游鱼空游而过,乍一看好像看不见水,却能瞧见肥美的水草,无忧无虑地晃荡。

再往上爬,绕过一座小山,就是郑府的戏台。

戏台比之其他地方要齐整华丽,四角垂着镂空花灯,燕尾檐角挂铜铃,及腰高的描金青凭栏。

初霁剑指向戏台墙后,知融一寸寸摸着,也没摸出什么来。

墙上绘着《梦中身》中贵妃仰栏醉饮的一幕戏,多情常含泪的眼眸半合着,唇水艳艳的红,左手拈着酒盏,头上发冠流苏逶迤一地,半张脸蒙上了纱,多情又伤情,凄艳又朦胧,正正好是这个模样才是最好。

这幅壁画浓墨重彩又不缺那点拢纱独伤的韵味。

知合远远看了一眼,退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学着壁画中贵妃的姿势,上半身依栏柔软地弯下,右手扶到凭栏下方,摸到一个凸起,轻轻一摁。

那边壁画就从中间分开,露出里面金玉镶嵌的内阁。

不得不说这个设计很妙,除却能意会的人,其余的也只能在外面打转,倒像是为了寻找知音。

走进去,就能看见一个穿着戏服的白骨,倚靠在妆镜前,发冠的红珠坠在白骨眉心,透着光,仿佛十年的光阴于它来说不过转瞬之间。

“这个……白骨……就是凤穿堂了吧?”海红蹲下去,端详了下,“看着不像是被人害死,骨头那么白,也没什么痕迹。”

知融也蹲下,想了想,手摸进戏服下摆,戏服早已经脆弱不堪,刚碰到,就碎成了一片片的布料,在烂掉的布料里摸到一个石头大小的硬物。

拿出来一看,是一块碳一样的东西,但是外面的杂质剥落后,依稀能看见里面玉石质的东西,隐隐透出蓝色的光彩。

“吞炭而死。”知融说,“这块通玉碎片大概是被杂质包裹久了,烧的人以为是炭。”

“吞炭?”海红无法知道那人怀着这样的决心,“那是发生了什么?”

“看看就知道了。”初霁剑剑中的两块碎片正在和这块通玉碎片相融,碎片相融总是要现出它的前世今生。

“如果,通玉碎片身上没吞噬过他人性命,是不是就不能为人所捕获?”知融曾经问过这个问题。

“不吞噬他人性命,就不是通玉。”掌门这么说,“通玉的诞生就是为了逆转时空。而逆转时空本就是违背天地规则,势必要沾染血腥。”

青光大震,一切都开始向后退,先退到了早已杂草丛生的大戏台,再退到了封家狭小的院子,最后退到了一个大雪天。

天府城不下雪,一下就要下到河水不再流动,草木不敢发芽。

漫天遍野的雪白晃的人睁不开眼,仿佛多看一样都会被灼伤。

鹅毛大雪飘摇,孩子的手青紫斑驳,他拉着妹妹跪着向门口的人磕了头。

但是妹妹终究没能等到春天来,她的坟茔开了春天的第一枝花。

凤穿堂长了一张极好的脸,眉秀而长,一双狐狸似的眼总是笑着,说是笑,其实也不是,他的眼睛含着悲似的乐,哭似的笑,真真切切最适合扮作命运捉弄的美人,覆舟唇,桃心脸总是扑着妆彩。

远远一瞧,没有人气;走近一看,是个彩泥美人。

兰花指一捻,他从台后站到了台上,这一站就费了十几年光阴。

“爱依稀,恨依稀……”凤穿堂正在念着戏词,他早就不用再去顶着太阳走步唱戏,而是有了自己的房间,他的性子好,许多师弟受不了都乐意跑到他的房间躲一躲。

“师兄!”小师弟扑进来,“师傅,师傅他!”

“他怎么了?”凤穿堂觉得不妙,“又去赌了?”

“师傅他被人打出来了!”小师弟吓的哆嗦,“说是欠的太多。”

老头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名的旦角,只是年轻好赌,仗着有张脸好嗓子,唱艳戏什么都干过,也算是上天保佑才没出什么事情。

老了就不行了,越欠越多,和滚雪球没差。

凤穿堂是站上戏台赚得了钱,可是他不肯唱艳戏也不肯被畜养。

老头没办法,指天指地发誓跪着求,见着老头这样,凤穿堂咬着牙,只答应了唱艳曲。

可是,一个人大半辈子都改不了,区区几年能改什么?

凤穿堂被老头抵给了封家,老头还找了理由,说是皇帝要禁戏,这是为了他好。

凤穿堂倒也没怎么样,“你做我师傅,养我长大,养育之恩大于天。现在,我也不欠你什么了。”

老头捧着钱袋顿了顿,看了一眼他这个徒弟,就走了。

凤穿堂就住在封家最小最偏的院子里,封家把他赢回来的老爷子奇怪,说喜欢吧也不和他怎么样,说不喜欢吧夜夜都过来。

从最开始的怕到后面的疲倦,老爷子的妻妾众多,最后留了几天也就不来了。

他其实和老爷子豢养的鸟没区别,兴致来了看一下逗一下,兴致去了就不管了。

但是至少饿不死,一天,他在修注戏词,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以为是狗或者是什么蛇,拿起长棍去外面一看,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正捧着半个馒头啃。

见到他来,就跑走了。

后来,凤穿堂就会留些东西在外面的桌子上,渐渐的,那个孩子从跑走到远远看着他再到交谈后面就熟络起来。

但是封家给他的东西,虽然一个人吃还有富余,但是两个人那就只能饿一个肚子。

“母亲母亲!”那个孩子刚开始总是会那么叫,吓得凤穿堂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虽然只是一点泡叶子的淡水。

凤穿堂最后嘴皮子说干了,那孩子才改口叫哥哥。

“你怎么叫我母亲?”凤穿堂看她啃馒头。

“我的母亲说,她要是走了,我就喊别人母亲,总有一个母亲会心疼。”那孩子说。

可是只有女子会心疼,而封府女子的日子也不好过,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河,偶尔会给些吃食。

她把这些后院女子和凤穿堂都喊作母亲。

“你父亲是谁?”凤穿堂问。

“是老爷。”女孩子晃着腿,眯着眼,一派天真,“老爷的孩子很多。”

“有名字吗?”凤穿堂觉得总不能没有名字,有了名字才能有家呀。

女孩子摇摇头,凤穿堂夜里就想,他唱过一出戏,叫《不难》,是他觉得最快乐也最不伤情的戏。

但是,“不”字不好。

“步南。”凤穿堂拿着树枝在地上写,“步南。”

或许,老头是对的,禁行戏下来了,封家不知道怎么就被抄家。

那天夜里,火光通明,这座小院子也被来来回回地找,他捂着步南的嘴躲在了床下,冷汗直冒,怀里步南的小手拉着他的衣襟。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们才出来,但是也不敢出院子。

屋漏偏遭连夜雨,步南发起了高烧,他把手在井水里泡的冰冷,又去捂着孩子的额头,如此反复。

实在没办法,他咬咬牙,晚上偷摸着出去。

刚出门,就瞧见老头在门口,老头见着他,“你!”

老头把包袱往他怀里一扔就走了,包袱里有些吃的和用的,可也不是良久之计,他还是要出去。

步南的高烧反反复复,他刚摸到封家门口,就看见抄家官压着一个老头,老头跪在地上,花白的头发被风吹起,他也没有回头,就落了脑袋。

“那官问他来做什么?”

“他不说,他们没找到,觉得老头帮里面的人跑呢……”

凤穿堂眼前一片血红,他似乎看见老头的眼睛正在血泊里看着他,又似乎看见老头丢给他包袱时不知情绪的眼神。

凤穿堂就等,等到万籁俱寂,等到大雨倾盆,他就出去抱起老头的头在封家挖了一个坑做了个坟。

认认真真地磕头,头埋下去的时候,他在哭。

步南的病越来越严重,她的脸蛋烧的发红,嘴唇干裂,明明难受的几乎晕过去,却还是死死抓着凤穿堂的衣领,喃喃道:“不要抛弃我,我会好的……”

她抓着他的袖子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她病的意识不清,“哥哥,穿堂哥哥别抛下我!”

他握着她的手,哄着她,唱着歌谣,“不会丢下你的,不会的……”

他怕死,但是他更怕她死……

凤穿堂抱着步南求医,医馆不敢,只有一家医馆让他们站在外面,给他们递了药。

实在没办法,他只能去求之前的郑家公子,郑家公子好玩好色,见着他可怜就答应了,做了郑家私养的戏子。

步南的病情算是控制住了,有一天,郑家公子进了阁子,坐在一边看他卸妆彩,手一招,要他过去。

拉着他的手说,“今天去见你那妹妹,病的实在严重,你刚刚唱戏时,我旁边的人说她走了。”

凤穿堂怎么都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郑公子捏着他的下巴看了又看,狎弄道:“往后就一心一意跟着我。”

阁子内的炉子里烧着炭,热的人出了一身汗。

他推开郑公子,“你骗我!你骗我!”

郑公子拧着眉,一脚踹开旁边的桌子,“你是什么东西?给你几分面子,真把自己当个人?”

郑公子一把拽住他,拖着抱着,掐着脖子压在描金青栏杆上,他见着了被抬过来的孩子。

那个和他相依为命,叫他哥哥的孩子……

后面的手从他的脖子摸上了脸,看他流泪,

快活又怜惜,“只要你一心一意跟着我……什么都给你……”

凤穿堂想,这样也挺好……

他突然觉得一切都是笑话,他猛地将郑公子推进水里,跑进阁子里,捞起火炉里的炭,咽了下去。

他痛苦地快活,那烧红的炭从他的喉管进入身体,将他变作被烫死的蝼蚁,再变成烧透的灰……

飞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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