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城郊外有一处黄金台,黄金台占据半山腰最好的位置,从黄金台俯视下去,可以看见皇家猎场和天府城的兵马布局。
黄金台无顶无柱,只有一只盘着的金凤,凤嘴不撷珠,横着咬住了一柄黄金剑。
站在黄金台上,仿佛有日月星辰从肩上奔走,锦绣山河竟在一手之中。
知融站在福成郡主旁边,郡主少有地扎着马尾,红带飘摇,双手系护腕,蹀躞带坠着匕首。
不施粉黛,反而显得少年意气。
“怎么样?”度明忧甩了甩马尾,有些骄傲地问,“我搭建了十年的黄金台。比之你们的地方如何?”
知融一笑,眼角眉梢的暖意随着光影晃动,“各有各的好,只是天下能与黄金台相比的寥寥无几。”
度明忧扬了扬下巴,“走吧,小仙君,给你看看我们人间的春猎。”
知合坐在休息处,看见一匹黑马朝他跑过来,仿若黑色流光。
“吁!”少女停在他身前栏杆两米处,信手摘下幂篱抛到他的怀里,她笑的灿烂,“师兄,等我去摘最好的桃花给你!”
然后郎朗笑着,穿过风带起飒飒的声音策马奔去。
知合抱着她的幂篱,被惊艳的回不过神来,女孩子太有生命力,朝气蓬勃,英姿勃发,自由自在地在天地间飞驰。
苏枕将檀木金描的扇子抵在唇边,笑着说:“她小时候学,摔倒了也不哭,反而越挫越勇。”
说实话,苏枕是有些骄傲,知融的马术是他手把手教导,当时的欢喜谷的师伯心疼孩子摔得青一块紫一块,摆着手说不学了吧。
他也这么想,小孩子嘛,就应该开开心心,至于这种伤人的活动不学也没什么。
但是知融摔下来,不哭也不闹,眼睛反而亮晶晶的,她总是想要更高处更难的,也不在乎什么伤不伤。
“阿枕师兄能做的好,我肯定也能做的好。”
也许是这句话打动了他,两个人谁都没有放弃。
每次摔下来,知合都要心疼半天,用手帕抹去血,蹙着眉,但也没说什么,拍拍人脑袋,“宝宝一定可以。”
苏枕抬着扇子遮住有些刺眼的阳光,“你当时心疼的不行,干嘛不劝劝?”
“她很开心,我总不能阻止她往前走,她应该去更高的地方。”知合笑着说,“况且,宝宝一直很厉害。”
林间,草丛一动,影影撞撞,有无数的东西在遮盖下游走。
知融没有搭箭,她对于射杀生灵没有兴趣,她只是想过一把瘾,也带一束最好的花。
牵着马慢慢地走,马蹄踩在细软的草上,发出摩挲声。
再往前走,刚好能看见几株桃树融成的小桃林,度明忧说这处的绛碧桃最好,重重叠叠,仿若一针一线绣的万重裙。
走进去挑了几枝绛碧桃抱在怀里,耳边风声陡然啸厉,箭穿空而过。
侧过身,快速地抓住了尾带金黄羽的箭。
是度明忧的箭。
她将桃花放进马侧的包里,顺着箭来的地方而去,望过去,一片不大的空地。
度明忧和一个雪青色衣服的人被围困中间,她伸出手将那个人护在身后,面色冷然。
围着的那群人先动手了,刀光剑影中,度明忧弯下身躲过去,剑刺破那人的肚腹,另一人却挥刀向她身后的人……
人太多了……
知融抽出一枝桃枝,点过马背,飞到中心,一把拉起度明忧,低声道:“你要赔我一枝最好的桃花。”
度明忧咬着牙,冷笑一声:“赔,给你赔世上最好的。”
桃枝拍在人脸上,桃花糊了一脸,一脚踹去了树上,起不来。
专挑穴道打,不致死,却足以疼的扭曲。
你左我右,配合分外默契,等打完,桃枝秃了,度明忧走到后面一把拉起地上的雪青色衣裳的男子,“起来吧。”
知融抱着秃了的桃枝翻身上马,抬眼一看,却有人捱过了痛苦,拼死一击,砍向背对着的度明忧。
电光火石间,抽箭搭弓射出,一气呵成,长箭破空而出,刺破空中的缭乱的桃花,一箭贯穿了那人的右手,将整个手掌射断在地上。
落地时候,未知未觉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才不动了。
度明忧愕然回头,只见知融手中长弓弓弦犹在震颤,她射箭的姿势尚未收回,长臂舒展,修长手指搭在弓弦上,桃花眼冷厉,面容肃然,似鸢如鹫。
让人心生敬畏。
她收回箭,淡淡地看了一眼他们,转身策马离开,留下了一路桃红。
徒留两人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桃花早早地散落在地,知融只好再去摘,挑选的时候耽搁了一些时间。
再回来时,天半昏不明。
她捧着几束花回了休息处,他们的休息的地方由于只有他们这些人,还多遮了一层白色厚纱。
悄悄摸进去,才没有被宴席中的人察觉。
知融将最好的一束绛碧桃递给知合,不知哪来的连翘给了苏枕,海红得了一束春海棠,就连还是兔子样的途岫都得了一束金雀花。
“还担心你怎么不来?”海红抱着春海棠笑,“原来当采花郎去了。”
“亏你有心思到处找。”知合摸摸她的脸,促狭道。
“阿融师妹要是都送桃花,你可就不开心了。”苏枕斜斜靠在凭几上,笑眯眯地挤兑知合。
知合懒得回,伸手为她拍拍肩膀上的树叶子。
途岫默默蹲着吃比他还大的金雀花,耳朵一抖一抖,可爱的要死。
几人粘在一块喝酒摆龙门阵,在想这么多人拜见,度明忧嘴巴不得笑酸?
“这你就不懂了吧,”苏枕眼尾红红的,他喝的最多,“上位者那需要时时刻刻笑啊,自然有人千方百计请你笑啊。要是不笑,可就要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啦!”
“那阿枕师兄当初干嘛要上山,山上可没有人逗你笑?”知融半张脸趴在知合的肩膀上。
“但是山上有很多值得我笑的呀,笨。”苏枕笑眯眯想要拍知融的头。
知合挡下来,托着人下巴哄:“少喝点,喝多了难受。”
知融有些嗜酒,只是师兄平常管得严,很少能在师兄眼皮子底下偷喝,一碰到免不了要喝到酩酊大醉。
小孩子撒娇似地往知合怀里一拱,握着师兄的手大着舌头夸,“师兄天上明月,师兄芝兰玉树,简直是神仙中人。”
夸的人花枝乱颤地笑,桃花落了一脸,知合把她从花瓣里剥出来,捏了两把脸,“可闭嘴吧,翻来覆去就这几句。”
“下次换下次换。”知融见他不阻止,乐颠颠地又问海红讨了一壶酒。
海红递过去也不忘摸两把她热乎乎的脸。
外面的人突然嬉闹起来,接着就上来两三个人,隔着纱看,应该是在剑舞。
舞很漂亮,无害而柔软,弯下的腰肢都柔软的不可思议。
重在取悦端坐高台的人,郡主执着酒,眯着眼看,“这是剑舞还是舞啊?”
有人躬身笑着答:“殿下若是喜欢,是什么都好。”
郡主抛掷酒杯,刚好砸在那人头上,当啷一声,她用怀里面首的衣襟擦了擦手上的酒渍,把人推开,笑了笑,“长得也不美啊,人不人,妖不妖,不伦不类。”
众人诚惶诚恐地伏地跪下,郡主拍拍手,女副官奉上一壶酒,郡主单手提着酒,向知融他们走来。
用配剑撩开重纱,她看着知融,掂了掂酒壶,“天府城特有的松醪酒。裕酒绝佳,远在天府,此中松醪为冠,过之则烈,少之则水。”
郡主粲然一笑,横握剑鞘,“我想用着壶酒,请知融仙君为我执剑而舞。”
没有人敢抬头看这边,只有知合他们看着知融。
知融眯了眯眼睛,打了个哈欠,“只有一壶酒吗?”
郡主挑了挑眉,“不止。”
知融抽出长剑,利落地翻身落地,苏枕拉住她的衣袖,“阿融……”
她抽出衣袖,没回头说:“就当醒酒了。”
兴盛而去。
挥剑而动,剑光如虹绕灯白,剑面翻过,是一朵桃花。柳手鹤步,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她弯腰而起,长剑欲要带她入月,轻轻一拉,再一转,衣摆拂过地上的草,又离去。
仿若乌云密布中,忽然曦光而至,一瞬间,万物新生。
桃红随剑动,不曾分毫相离,剑一转,是上旋的美人;剑一刺,是胭脂色的凶刃。
长剑而去,挑起郡主案上的瓷杯,剑尖抛起,衣裙烈烈如军旗,偏偏又如同重瓣芍药,重重叠叠,柔且刚。
芍药半空而开,又落下,桃花落在瓷杯中,瓷杯落在剑上。
知融一抬,剑尖和瓷杯只距度明忧不过一指距离,她在冷白的月色下抬眼,“请。”
尔用佳酿请我,我亦斟桃花长剑宴尔。
度明忧接下酒,仰头一饮而尽。
知融拎着松醪酒,慢慢地走回重纱中。
尽兴而归。
旁人愣在原地,忘记了大声斥责大胆。
回过神来时,重纱里的人早已经不知道去向哪里。
知融酒醒的差不多了,一手牵着知合,一手提着酒回客栈。
知合见她高兴,由得她牵着,也觉得高兴,“尽兴了?”
女孩子转过头来,眼波流转,盈着水光似的笑,然后流到知合的眼里心里。
她松开牵着的手,却压着师兄亲了亲。
“还差一点没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