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承恩伯府,沈渡小院。
“四弟你前几日去何地?”脸上青紫加重,显得可笑的沈澹掂了掂手上的酒杯,直视沈渡的眼睛,声音温和道:“大哥想死你了。”
“去做些买卖。”
沈渡抬手为沈澹倒酒,橙黄的酒液徐徐落入瓷杯,在杯里滴溜溜地转圈,醇厚的酒香弥漫,刺激人的嗅觉,无端生出津液。
沈澹闻出酒是大雍朝最烈的酒,推了推面前的酒盏,伸手抚摸发青的嘴角,推辞说:“大哥受伤了,今日喝得少,你也喝。”
知道李安宸是个粗鲁的武夫,沈澹早有防备,脸上的伤看起来重,实则也很疼,但是至少重要的地方没被打,大夫说最严重的伤是眼周边的破裂及嘴角裂痕。
考虑到沈渡是未成年人,往日沈澹不强求他喝酒,只是今日沈澹有目的在身,故劝沈渡喝酒,最好是喝得不省人事。同时沈澹也知道前几次饮酒沈渡为他提供的美酒是最烈的,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他也让沈渡尝尝烈酒入喉的滋味。
沈渡未拒绝拿起杯子一口闷,舌头还没尝出味,酒已进肚。沈澹见他爽快的模样挑眉肯定道:“有心事。”
“大哥聪慧。”沈渡又灌了一杯,速度比上次更快,烈酒烧得肠子、肚子火辣辣的疼,倒是减轻心里的酸胀与难受。
“何事?”
喝得越多越好,趁沈渡喝酒的间隙沈澹扮演起了知心大哥哥,劝人喝酒总不能什么都不说。
沈渡没出声,只一个劲地猛灌,企图消灭一直徘徊在耳边的声音,相思病,心上人,怎么可能!
胡言乱语。
他怎么可能患上相思病!
怎么可能有心上人!
见沈渡的动作沈澹摇了摇头,他想把人灌醉,不是灌死,起身拿过酒杯,“我长你八九岁,经历丰富,无论是事业上的,还是情感上的都可以问我。”
这里沈澹挖了个陷阱,原身只大沈渡六岁,而现在他却说八九岁,若沈渡知道沈澹并非穿越人,自然会起疑进而询问,若知道沈澹是穿越人则不会产生怀疑。
沈渡你知道我是穿越人吗?
沈澹注视醉眼朦胧的他暗问。
睁开双眼掩去眼底的清醒,换上迷茫后沈渡抬头瞧向和颜悦色,话语挑逗人心,浑身散发快相信我气息的大哥沈澹,“大哥……”
沈渡虽没有千杯不醉之身,却有一颗警惕心,因这颗警惕心,他才能活着长大,沈澹居心叵测,目前还不想闹翻脸的沈渡只好见招拆招,他发现沈澹话里的陷阱,心里默默思考对策。
多日的相处让沈渡明白沈澹此人疑心颇重,既然他已怀疑自己,想来日后必会多加询问,何不让沈澹察觉自己已知晓穿越的事实,之后顺势好奇问他前世之事。
“说吧。”
猎人沈澹带上面具用温柔似水的声音蛊惑‘小绵羊’沈渡吐出真言。
“他们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面具下的脸勾起唇角,一个于感情上迷茫的小羔羊,自己帮帮他吧,情感导师沈澹放轻声音,如羽毛拂过沈渡的耳朵,缓缓道:“你不确定?”
“我不知道。”
沈渡迷惘喃喃。
“你认为喜欢或者爱是什么?”
沈澹直视身量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沈渡低笑问,面上的笑容犹如擅长蛊惑人心的魔鬼摄人心魄,又透露出丝丝危险。
“我不知道。”
沈渡嚅动双唇重复,此刻眼中的迷茫不再是刻意伪装出来的,自成长以来,他从未遇到过这类问题,眼下真是束手无策,告诉外曾祖父只可能遭到责骂,因为心上人是……
只是沈渡问沈澹真的能得到答案吗?于感情上沈澹曾经是个胜利者,但如今仅是个一败涂地、却不甘心的复仇着。
病急乱投医。
寻找沈澹帮助的沈渡未来爱情愈发难测,推向更浓稠的雾,不见一丝光。
“哈哈!”沈澹肆意笑出声,空旷的庭院尽是男人随性、自由的笑声,几息后他收起笑声,评价沈渡是一个懵懂的小小羔羊,真可爱,“那么你认为沈恒爱王云梅吗?”
没下人在场,沈澹痛快撕下往日温文尔雅的皮,罔顾礼数喊出亲生父母的名讳,像一匹野兽。
沈渡眼里闪出光彩,沈澹变了,光彩飞速消失,正得意的沈澹没有察觉出弟弟细微的变化,沈渡谨慎回答,“不爱。”
“答案错误。”沈澹做孩童样摇了摇手,绕着沈渡走了一圈,欣赏完他困惑的表情后,施舍般给他解释,“沈恒曾经爱过王云梅。”
“可柳姨娘……”
“别急,听我说弟弟。”沈澹循循善诱,今天他大发善心为小羔羊解惑,倾尽全力展现自己的水平,“沈恒爱柳姨娘,但是她死了。”
“我们暂且不论到底是活人争过死人,还是死人争过活人,二者谁在沈恒心底印象深刻,就拿花姨娘说说。”
“她很受宠,沈恒每月半数歇在喜花苑,听听这个名字,喜花,喜的是谁,当然不是院子,而是院子里的人,沈恒真是深情。”
说到这儿,沈澹眼里划过讽刺之色,一个‘博爱’的男人,他鄙夷他。
“沈恒也爱花姨娘,你或许会疑惑爱这爱那,到底爱谁?”
沈渡点了点头,他依旧觉得沈恒不爱王云梅,两人只是为了家族利益联姻,沈恒不爱柳姨娘,因为他娶了王云梅……
“沈家和王家联姻是没错,但是王家嫡出小姐加上二房有四位,但是沈恒独独选中王氏……”
仿佛看出沈渡心里所想,沈澹解释。
“好了,我少说几句,直接得出结论,问题不在爱情,在于沈恒,每个人的爱情有差别,沈恒喜欢宣泄内心稍纵即逝的爱意。”
“倘若你有喜欢的人一定要握紧心中的爱意,它会生长、膨胀……”
沈澹眼里痛惜尽现,如果高中时抓住爱,结果会如何,可惜时光不能倒流,本来他也没想举沈恒的例子,大概因为今日被他骂过,加上往日的怨恨,遂来蛐蛐他,一时被‘可爱’沈渡的反应逗乐没收住,胡乱说了一堆。
是的,沈澹乱说的,李安意是沈澹的初恋,他除了被人追的经验和追李安意的经验,情感上是个小白,对沈渡说的话全是个人见解、个人经验。
然而他不知道,沈渡要的就是追李安意的经验,歪打正着,日后的沈渡青出于蓝胜于蓝,沈澹肠子悔青了也没用。
一番肺腑之言后,沈澹掩饰性地擦了擦脸上的虚汗,再讲下去要暴露自己是个情感小白的事实,幸好即使刹住嘴,幸好沈渡更小白。
听完沈澹的话,沈渡似懂非懂愈发困惑什么是爱。
见沈渡那副模样,沈澹叹息摇头说:“先别提什么是爱了,先说说如何确定你爱他/她。”
沈渡竖起耳朵听。
“对他/她拥有一个最低级、最原始的东西。”
“欲/望。”
一把锥子从头上极速落下狠狠敲击沈渡的脑袋,痛从脑袋往下延伸至全身,他恍然大悟。
“今晚你就会知道自己爱不爱。”
沈澹低头在沈渡耳边轻语,吝啬的魔鬼开始讨要回报,“为了报答我,告诉我你知道我是穿越者吗?”
垂头的沈渡眼里精光毕露,稀里糊涂说:“知道。”
“呵呵!”
“大哥走了,你再好好想想。”
撂下一句话,沈澹扬长而去,他是一个好心人,给等沈渡缓冲、验证的时间,明日清醒再问。
子夜沈渡闭眼呢喃欲望二字缓缓入睡。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无比旖旎、面红耳赤、意乱情迷的春梦。醒来后床被间留下明显的痕迹。
他知道,他爱!
次日,沈澹又蹲守在威武侯府正门前,逮住一个小厮猛问。
小厮苦不堪言,只能装聋作哑。
沈澹这次做了充足的准备,首先向上司请了假,理由很充分,被李安宸打了,大夫说要休息,其次他来威武侯府是为了讨个公道,无故被人打,自然要叫嚣一番,最后派来福去大理寺监视李安宸,一旦他有回来的意图,立马跑来提醒,沈澹有时间溜走。
长意院
李安意听了桃芝的转告,无奈挥挥手,知道沈澹瑕疵必报,只是怎么找上自己来了,皆怪离开承恩伯府的当天她太嚣张,“让他进来。”
沈澹健步如飞穿梭在威武侯府,片刻后抵达长意院。
上着蜻蜓纹浅碧春衫子,下搭一腰雪青云裙,打扮素雅的李安意掀起竹帘徐徐走出,蓬松的慵梳髻上插‘百不知’式插梳,她面容平静问:“你来干什么?”
“安意,别这样,夫妻做不成,还能做朋友。”打扮俊俏、玉树临风的男人语气讨好,露出自然的笑容,“我今日是来道歉。”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安意心里闪过无数猜测,静静等沈澹出招,“你犯了什么错?”
沈澹瞄了一眼桃芝,意思明显。桃芝知趣退下。
无关人员退场,沈澹朝李安意的方向,眼一刻未眨,双腿一弯,对她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