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周拉着关鱼的手臂，压低着声音说：“打包去车上吃。”

“那里还有位置啊，”说着伸手指向那在角落边边的矮脚木桌，“等下被人坐了，就没——”

话都还没说完，一个矮小男人拉着小男孩坐了下来。

关鱼拧眉，有些郁闷。

小男孩似乎也察觉到有人在看他。

他从父亲的后背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好奇地在四处张望，那只皲裂的小黑手拽着那个打成结的袖子。

关鱼才意识都这位父亲身体上有缺陷。

但这并不影响他把孩子照顾得很好。

小孩子的鞋子一看就是穿了很多年，有些旧但很干净。

她以为小孩子多少会有点羞涩，他的反应确实如她想的那样。

但他躲闪完，又再一次探出，给关鱼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他甚至还拉拉父亲的袖子，男人把身体倾斜，倾听着儿子的话。

紧接着他也转过头来，对着关鱼露出和善的笑。

陈周看着关鱼破天荒竟也对着陌生人，展露出微笑。

身后有人往前柜台前走，陈周换了个位置，走到关鱼的后面，头微倾斜，在她的耳边问：“看到什么？”

关鱼半侧仰着头，脸颊贴着陈周的下巴，捂着嘴巴小声说：“你看角落里的那个小孩。”

那个小孩古灵精怪，也不怕生人，对着陈周也长大眼睛地盯着。

“很可爱，看起来也有点调皮。”

关鱼很顺口而出，说：“小时候我也这样。”

又强调到：“也是跟爸爸才这样。”

陈周大脑设想一下，感觉有些好笑。

但一想到父亲与程叔，他的眸子神色变得悲伤。

裹着头巾的妇人把打包好的面条，大手一挥，放在门口的木柜上，大声叫喊着：“36号，打包的好叻，谁的咧？”

陈周举手示意。

关鱼环顾一下小店，只好跟上男人的脚步，往店外走去。

“刚才为什么不在店里吃？”

陈周停下脚步，无奈一笑：“不是很卫生，而且在店里吃，老板会不愿意给一次性筷子。”

关鱼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

阳光恰好在此刻漫过她的微扬的脸，睫毛半阖时投下颤动的蝶影，虹膜在强光中融成琥珀色，光斑沿着鼻梁滑落。

她歪了一下头，光线落在锁骨上，细小的绒毛在逆光中浮游。

这张洋溢的笑脸被牢牢刻在他的心上。

他的嘴角也被她牵动着。

“就这么好笑？”

她双手捧着陈周的脸颊，说：“陈老板还真是观察入微，不愧是我看上的。”

陈周心头却开心不起来。

他开始害怕，甚至懊悔当初的冲动。

但又觉得从来一次，他依旧没有办法抑制住对她的爱恋。

陈周压住情绪，开口：“走吧。”

关鱼很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她察觉到他的情绪在刚才那一瞬间似乎低落了。

但有关她什么事！

两人没走一会儿，车辆就出现在眼前。

陈周先把她的那碗面拌开递过去，才着手自己。

关鱼刚张口想要吸面条，这个份量对她来说，实属有点太多。

转头看向男人，他已经专心地吃起了面。

她还是侧着身，把碗往他的方向靠近，说：“我吃不上完，分一点。”

陈周从碗里抬起头，咽下面条，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说：“太瘦了，多吃点。”

“可是等下就是我吃剩的了。”

“没有关系，你先吃。”

又补上一句：“昨天又不是没吃过。”

关鱼想起昨天的那剩下的半碗粥，耳边又听到他的催促。

她只好端着碗也跟着吃起来。

陈周吃完的时候，看见她基本没有吃几口，面色有些不太好。

“再吃几口。”

关鱼面露苦色：“我真的吃不下了。”

“不合胃口？”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应付着回：“我减肥。”

陈周皱眉：“已经够瘦了，不用再减。”

语气里带着嫌弃。

关鱼瞥了他一眼，说：“瘦吗？该有肉的地方也不缺啊。”

又阴阴来一句：“昨晚你不是摸得很起劲吗？”

停顿半响才说：“我是担心你的身体，这样很难走下面的路程。”

“你少*一会儿，就没事。

陈周：“......”

他拗不过她，接过那剩下的大半碗吃了起来。

他们在离开前，去了一趟加油站，把车上的油量加满。

关鱼趴在车窗上，看着去交钱的男人。

想到东扎说的，他们很穷。

这一路下来，她似乎都没有用到钱，她想等下就把现金给他算了。

陈周把刚才加油站送的纸巾放到后坐上，刚好看到关鱼在翻找自己的背包。

等到他回到驾驶位上，关鱼把钱包里的一沓红色的钱举到他面前。

他狐疑地扭头。

关鱼晃了一下。

他才明白她这是要把钱给他。

陈周摇摇头，说：“我有钱。”

关鱼盯着他的脸看脸一会儿，说：“行，等你没有再跟我说。”

“好，把安全带系上。”

陈周查了一下时间。

叮嘱着：“还有好几个小时，你先休息一会儿。”

关鱼扣好安全带，才不紧不慢地回答：“我昨晚睡得很好。”

“你睡得不好？换我来？”

陈周启动汽车，说：“我是怕你没恢复好。”

关鱼轻笑一声：“今晚肯定是不行。”

他愕然，无奈一笑。

低着声音说：“我不是变态。”

果然，车刚开上路不久之后。

关鱼的精神就变得不济，加上车的晃悠，她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陈周时刻观察她的状态，看着她呼吸变得平稳，把车的速度压低一些，加上车流很少，一路上她都睡得很安稳。

到了下午两点多左右。

他们的车驶入雪崩的路段，车况开始变得恶劣颠簸。

不一会儿，关鱼蹙起眉头睁开眼睛，身体也有些遭受不住，胃里在翻滚。

她捂着嘴巴，干呕了几声。

陈周看着她的脸上有些发青，嘴唇也因为干燥而翘起死皮。

“忍一忍，这段路过了就好。”

从墨脱驶向嘎隆拉隧道，海拔也从1200米提高到3700米。

这段路弯道极多，山体陡峭，部分路面非常狭窄，只能允许一辆车通行。

陈周看着车窗外交警的指挥，看来他们运气还是不错，这段路经常是积雪的重区，冬季更可能会临时封闭。

他透过车窗，看着那雪的厚度，想要是明天走，大概率是要绕路。

“你车门旁有氧气瓶，间断吸几口，头疼会缓解一点。”

关鱼低头一看，拿起，用力吸上一口，重复几次，果然耳鸣声减轻很多。

陈周把中间的一个黑色保温瓶，拿到她面前，说：“喝点。”

关鱼摇头。

“这是糖水，可以缓解高反。”

听着他这么说，关鱼意识到她是高反，她还以为她喂不舒服。

她接过手，打开盖子，抿了一小口，眉头皱得紧紧。

这也太甜了，他究竟是放了多少糖，差点没齁死她。

他看着她的表情，一阵好笑：“太甜？”

关鱼一阵黑线：“你没尝过？”

他眼里满是笑意：“甜点，还可以补充能量，没事。”

她不懂，但确实喝几口后，身体虽然没有说变得舒服，但是难受的程度也没有增加。

关鱼没有再睡觉，而是盯着窗外的景色看。

开始理解那句：身体在地狱，眼睛在天堂。

车轮碾过最后一个急弯的刹那，雪山就这么措不及防地撞进瞳孔里。

它似乎是从层叠的云涡中挣脱出来，山顶的积雪被阳光淬成银色，与之前所看到的日照金山，完完全全是不同的感觉。

风裹着雪粒擦过车窗玻璃，关鱼却只听见自己的沉重的呼吸声。

陈周按下车窗玻璃，顿时雪的清凉和松针的苦香涌进来。

尽管他已经松开油门，但是风景还是不可阻止的消失在两人的眼中。

关鱼还在回味刚才的一切。

她想除非是亲眼所见，要不然无法理会庞大的身体屹立在眼前的感受。

“喜欢？”

“喜欢。”

陈周看着在此刻她露出的神情，像极了小孩子，贪恋着迷恋着。

“后面还有一个南迦巴瓦峰。”

关鱼恍惚间，她不是出来看风景。

陈周感知到她的情绪，便说：“不急在这一天两天。”

“既然出来了，就好好感受一下。”

也许是因为他的话语，忽如其来的沉重氛围减轻许多。

“那你打算带我去那里玩？”

“真的？”

陈周有些不可置信。

他很清楚她急着去仁多乡，多少他也能猜到她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查清楚当年的事。

他对当初的事更多的是源自于父亲的只言片语，对来龙去脉其实也未必比关鱼知道得多。

关鱼翻了一个白眼。

陈周摸了一下鼻子。

“行，你放心，不会耽误行程。”

关鱼觉得眼前的男人很有意思。

一开始态度冷冰冰，上了个床瞬间就乖了。

陈周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她盯着的视线一直没转移。

“怎么了？”

“要是饿了，后面有面包。”

关鱼扑哧地笑出声。

说：“没事，好好开车。”

手机屏幕弹出来的信息，打断陈周的话。

「今晚取货」

陈周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他想他应该如何跟身边的人解释。

他低低地唤一声：“关鱼。”

“嗯？”

“没事，就想叫你一声。”

陈周怅惘仰天，在迷茫眼神里，似乎幻化出父亲的面影。

他忽然回想起来当年的部队里的日子，那曾经的景象还历历如在眼前。

然而曾几何时，现在却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

车里又恢复刚才的安静和平稳。

那段颠簸的路过去，人生之事也会过去，但是一切又是循环着。

他当初的初衷是为了把父亲的案子完结，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他想要更多的家庭不会在遭受分离的痛楚。

不愿意再有更多像自己，像关鱼——

远处的山，山上的树木，树林上面的寺庙都开始隐入滃濛的云气里。

这一切仿佛像是一幅画。

关鱼问：“你会看厌这些吗？”

“不会，一辈子都不会。”

就像他不会放弃每一个捣毁制毒集团的机会。

“我们今晚就在索松村住下。”

关鱼点点头，说：“好。”

“这个村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陈周刚来这边的时候，曾经来过一次。

他沉思一会儿说：“悬在云端的雪山剧场与隐秘的桃花源。”

关鱼饶有兴趣地听着：“我还以为最出名的桃花在林芝。”

“索松的量更多。”

西藏的落日比其他地方来得更晚一些。

他们的车驶进侧路，语音播报他们已经进入「索松村」。

寂静的公路时不时传来几声的铃铛。

关鱼有些惊奇。

这时才看清楚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骑着马从车辆旁经过。

“这里的人尽管公路已通，但他们还保留着原始的习惯。”

“比如骑马？”

陈周点头。

关鱼看到传统与现代在此毫无地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