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的少年消失于小巷尽头,晏晚瑜渐渐垂下了眼。
他不是真的冯昱肆,因为他的耳朵没有伤。但她知道这句话一定会带到真正的冯昱肆那里。可真正的冯昱肆,为什么要隐瞒呢?
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开始重组,眼前逐渐浮现出一张面孔——冯墨。
冯墨很多时候似乎欲言又止,有意回避着什么;演奏会去新高找冯墨的那次,他神色躲闪慌慌张张十分异常;以及她家中的私事只和冯墨提过,结果两天后廖志尧就被冯昱肆教训了。
如果冯墨就是冯昱肆,那他隐瞒的目的是什么呢?
晏晚瑜一直找不到答案。
……
把自己封闭在家几天后,晏晚瑜决定不再躲避,坦然回到学校上课。
她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装作只是生了几天病,面上让别人看不出丁点异样,心中的伤疤只有自己清楚。
放学后,晏晚瑜去了音像店,只不过冯墨不在。她不在的日子里,冯墨也并非像往常一样,每天光顾音像店。
——他是真的热爱音乐吗?
冯墨越来越像一团迷,晏晚瑜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清他。
思及此,她拍了张音像店的照片传给冯墨。
十几分钟后,感应门缓缓滑开。
冯墨喘着粗气扶在门框上,奔跑得满头大汗,抬眼看到女生安然无恙的穿着干净的校服听歌,松了口气,缓缓地笑了。
晏晚瑜也笑了,露出一对好看的梨涡。在她闪着光的瞳孔中,映着少年包着纱布的半边耳朵。
她瞳孔中闪闪发亮的是泪光,只不过冯昱肆没察觉。
“你的耳朵怎么了?”她明知故问。
“哦,没事,”冯昱肆挠了挠头,坐在晏晚瑜旁边,“那天斗狗,被狗咬了。”
“哦,这样啊。”晏晚瑜看着他的眼睛,没拆穿他。“值得吗?跟一条恶犬计较。”
“啊?”冯昱肆想了想答:“值得的,他伤害了我重要的人。”
“那个人很重要吗?”
冯昱肆点了点头,“很重要。”
“你该不招惹那条恶犬的,”晏晚瑜低着头,压低了声音:“恶犬就是恶犬,如果你以后每次路过那条路,它都会对你狂吠。”
“我不怕,也不后悔,”少年转头看向女生,“因为在那一刻,我为了重要的人挺身而出。”
晏晚瑜低着头不说话,过了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条菩提串,“我向佛祖许了愿,保佑你今生今世平平安安。”
说完,她为他戴上。
冯昱肆眨了下眼,她的动作很轻很温柔,手指蹭在他手腕汗毛上一阵痒意,心跳快了几拍,“……谢谢。”
“好啦!”晏晚瑜笑着看向他,在心底同样说了句:谢谢。
谢谢冯昱肆为她做的一切。
受到伤害后她一度一蹶不振,可得知有人站她身后为她撑腰时,便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斗志。
不能让加害者得意,不能让在意的人失望。
是冯昱肆救赎了她,将破烂的她捡起来缝缝补补。
可少年也觉得,是晏晚瑜救赎了他残缺的灵魂。
-
少年莽莽撞撞,总爱意气用事,不顾后果,可廖志尧怎会善罢甘休。
在十二月寒冷彻骨的冬季,廖志尧无所畏惧地朝冯昱肆走来,他身后浩浩汤汤的小跟班从墙角转出。
他是来寻仇的。
灯光微弱,小巷寂静。
冯昱肆下意识后退,才想起背后是死胡同,逃不掉了。
廖志尧头上的伤还没完全愈合,看起来更凶了,与刀尖舔血的□□并无二致。
他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走来,站定他面前,眸光凶狠,嘴唇翕动:
“最后给你个机会——
给老子跪下。”
“跪?”冯昱肆自知逃不掉,便不慌不忙地挽起袖子,准备迎战。
他摩挲着手腕上的菩提串:“我可以跪苦难苍生,跪众生不等,跪英雄大义,跪舍生忘死……”
珠子锃亮,少年音色淡淡:“却唯独不跪市井小人。所以,我凭什么给你跪?”
“不跪,”廖志尧笑了,笑得猖狂肆意,“也可以。”
话落,他手舞铁棍一挥,一身闷响坠地。
孤傲的、倔强的、英勇的少年,眼前须臾一暗,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他咧了咧嘴,嘶,疼痛入骨。
但索性,他将疼痛全部压在右边膝盖与手掌上,并没有双膝跪地。这样便不算认输。
“是个硬骨头。”铁棍支在地上,廖志尧倚着棍子,欣赏着他难得的落魄。
“上!”
廖志尧一声令下,拿着棍棒的社会青年们一拥而上。
切骨的疼痛落在背上,冯昱肆手撑地面,咬着牙不让另一边膝盖跪地。
不能输,不能屈服于廖志尧这种小人!
“只能这样了吗!”冯昱肆撑着地怒狠道:“你们真让老子失望!”
地上的砂砾与石子粗粝地硌在手掌与膝盖的皮肤里,疼痛在骨,灵魂高尚。
他双眼赤红,紧咬牙关,声音微弱却又坚毅:“人在做天在看,单挑比不过就集结众人,廖志尧,你会遭报应的!”
“停!”
又一声令下,挥舞的棍棒在半空戛然而止。
围在冯昱肆周围的几个小弟齐齐回首,疑惑地望着廖志尧。
他们侧身腾出一条道,廖志尧不紧不慢地走来,影子压下,覆盖到冯昱肆身上,“死到临头还话多!”
话音落,他挥舞起铁棍重击在冯昱肆后背上,鲜血顷刻从口中喷出。
“冯昱肆,我早就跟你说过,你用木棍打得我,我用铁棍让你十倍偿还!”廖志尧一挥手,小部队浩浩汤汤离开。
窦超不解地追着廖志尧:“哥,就这么放过他了?”
闻声,廖志尧放缓脚步停下,回头望着冯昱肆一瘸一拐地撑着墙离开。
“不,他没机会了。”
这条死胡同没什么人,冯昱肆勉强撑着墙掏出手机拨打120,电话刚响了一声,抬眼看到有女生朝这边跑来。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冯昱肆下意识压低帽檐戴上口罩,不自觉后退着。
贵族私高的校服太好辨认了,晏晚瑜穿起来总是那么合身。
十分钟前,晏晚瑜从好朋友篮茵口中得到小道消息:有社会青年会对新高的肆爷进行报复。可惜她给冯昱肆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等到赶来时他已经被打了。
晏晚瑜看到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声音拖着哭腔:“你还好吗?”
她向他走近,他不断后退,退到死胡同的墙壁上,直至无路可退。
晏晚瑜颤抖着抬起手,伸向他被血渍沾湿的口罩。冯昱肆以为她要取下他的口罩,偏头一躲,谁知她没有。
女生的手抚在他脸颊,颤抖着说了声:“对不起。”
冯昱肆摇头:不是你的错。他不敢发出声音,怕被她认出,只能拼命地摇着头。
“我已经打了120,你再坚持一下!”晏晚瑜哭着说:“你是不是很痛,一定很痛吧?”
冯昱肆摇头,唇角牵着疼痛的笑,伸出手——
我这样够不够让廖志尧坐牢?够不够?
如果够的话,那就值了。
伸出手的还没触碰到女生时,残存的力气终于耗尽,他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
另一边,在冯昱肆被送到医院的路上,廖志尧一行人到了他姥姥的煎饼摊上。
姥姥的煎饼摊是三轮车搭了个卖煎饼的棚子,车虽然很破,但姥姥自己调制的面糊很卫生,鸡蛋和生菜也都是新鲜的。
冬季的严寒令人难以忍受,仅在户外停留片刻,便感到手脚冰冷至麻木。姥姥搓着那因寒冷而泛起青紫色的冻疮,这时,一群年轻人向煎饼摊缓缓走来。
“小伙子,来吃煎饼吗?”姥姥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甚至还笑脸相迎着热情招呼。
廖志尧满脸嫌弃地打量着破旧的推车,语气狂妄:“给我做一个最顶配最贵的煎饼!”
“好,”姥姥笑着在铁板上刷油,“那给你夹上鸡蛋、火腿、培根、肉松,小伙子看看够不够吃?”
“老太婆,真啰嗦。”他嘟囔了一句,朝身后的打头人商量着什么。
两分钟后,一个热腾腾的豪华大煎饼装进纸袋。
“小伙子,好了!”
廖志尧回头,理直气壮地走来:“可我并没有打算付钱。”
姥姥脸上的笑僵了一秒,很快便又恢复慈祥的笑:“不付也没关系,拿着吃吧孩子。”
廖志尧半信半疑地接过来,往鼻子凑上嗅了嗅,很香。
他咬上一大口,“呸”地一声吐到地上,连带豪华大煎饼也摔倒地上。
他吼道:“又脏又难吃!要命啊!”
饼掉地上就行动——
打头人按照刚才商量的指令,一挥手,手持棍棒的青年们随即上前,将车推翻在地,煎饼工具也被一通乱砸。
噼里啪啦模具碎掉的声音,与老人用身体护住所有财产的凄切喊叫声,在那个寒冷到路人都很少的冬日里,呈现出一副凄凉的画卷,尤为心酸。
比冬日更凉的,是人心。
“这都是粮食啊!
“鸡蛋!好好的鸡蛋都碎了!
“孩子们别砸了,我可以做给你们吃,不要钱的!
“孩子们,我求求你们了!”
可是,冷血的青年们没有人听老人的喊叫或是求饶。或者说,听到看到也熟视无睹。那一声声暴戾的发泄,将老人的凄切求饶声淹没。
小推车倒地,做煎饼的模具被砸得稀巴烂,鸡蛋碎了一地。雪中踩着很多双脚印,与地上的食物残渣混合在一起。
雪地白得刺眼,刺得眼睛生疼。
这场暴行的最后,是被热心路人合力制止的。
好心人报了警,姥姥被送进医院,廖志尧一行人被全部抓获。
就连在进看守所的时候的前夕,廖志尧仍辩解称没有想故意伤人,只是想给一个教训。未曾料到那个老太婆拼命护住不值钱的破玩意,才被他人误伤到了。是老太婆身子骨脆,不经打。
可结果却是,姥姥的伤情很重,肾损伤病发肾性高血压、肾功能严重障碍,经法医坚定为重伤。
因此,廖志尧和其他涉案人员被追究了刑事责任。廖志尧被判处四年有期徒刑,而窦超则被勒令退学。
事态的发展远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廖志尧想给冯昱肆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却遭到反噬,给自己带来了一场无法预料的牢饭。
恶人终有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