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呼啸风声旋转于耳畔，并着老鬼听不清字句的谩骂，齐金玉坠落在魔核之体间，溅起风沙无数。
他收拢长鸦，方才爆发过头，灵力和魔力都消耗大半，莫说使唤太阳精火，连伤口都不能完全恢复。
四周聚拢了魔核之体，身着远天蓝弟子服的“过琴居众”面无波澜地盯着齐金玉。
四面八方集中过来的视线阴森晦暗，齐金玉扶着后脖颈扭了扭：“再来一局？”
老鬼鼻子里哼出一声。他也好不到哪里，被刮擦开的血肉里，隐约滚动着漆黑的浓雾。
“再来一局？”老鬼嗤道，“你与我都是强弩之末，但我还有其他的我，你要怎样赢我？”
齐金玉左手捏住右边的肩膀松了松骨头：“年轻人恢复能力好得很，犯不着老前辈操心。”
两道掌风同时掀起，在魔核之体的包围中央，冲出气体涟漪，刮翻了一圈又一圈远天蓝。
两人各自后退，险险刹住。
“没想到你还有力量。”老鬼道。
齐金玉甩了甩手：“彼此彼此，你也太难缠了。”
“我还可以更难缠一点。”
“那你来？”
老鬼目光忽而空洞。
四方窸窸窣窣，似鬼魂欢呼。
齐金玉瞥向四面八方的魔核之体，一个人都没有动嘴。
但确实很吵。
齐金玉捂住双耳，只将余下的灵力集中在双眼。
眼前的“人群”的确没有张嘴，但他们在移动。移动速度过快，残影便像是多出来的人。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暗自蓄力。
不多时，“人群”分聚在他的东西南北四方，交杂错落的残影不断合并、再合并……
又或者，合并的根本不是残影，而是“人”。
齐金玉看得眼花，撤走眼睛上的灵力，待擦了擦眼，四个无面人站在他的前后左右。
像白面馒头一样的脸，没有任何一道褶子，面部平坦得骇人。
齐金玉无声地“噫”了一声。
当然，恐怖的不仅是祂们的长相，还有祂们的威压。
统合了数百人力量的白面人修为不断提升，固定在化神期巅峰的境界。
骇人的魔气流转在四人之间，隐隐有了形状。
而原初魔气愈强，阴阳转斗印愈强，人间界被宛若实质的恐怖淹没。
传讯竹笛被灵气冲破。
竹笛那一头，一阵骚动，齐金玉隐约听到几句焦虑，尚未分辨出来自哪一方位，传讯里只留下一道嗓音。
“齐金玉！”可以想象，如果宋青雨在这里，大概已经拎着齐金玉的耳朵骂。
齐金玉掏了掏耳朵。
今天的耳朵尤其遭罪。
“放心放心，我没问题。”齐金玉不是很着急自己的情况，问道，“你们如何？”
黑光大盛，欲吞噬灵光，天地五灵印确实状态不够好。
宋青雨默然。
齐金玉便也严肃起来：“我知道了，我快一点。”
四个化神期巅峰很强，寻常渡劫期修士都未必是他们对手。
但对他来说，这不算什么，四个化神期还是一百个化神期，对他来说都不是威胁。
只不过老鬼还活着，增加的四个化神大能就成了烦人的虱子。
老鬼伤口滴滴答答地淌血，他没做任何处理，一门心思地针对齐金玉。
“快一点？你是说死得快一点吗？”老鬼恶意道，“我承认你是个不错的魔修，但你年纪太小，手段见识得太少。你看，你要如何对付你眼前的五个我？”
五道声音围着齐金玉，像山谷中无法逃脱的回音。
放在平时，齐金玉只会好奇，这四个没嘴的白面人怎么发出声音的？
可如今天地五灵印不稳，倒叫他紧张起来。
他计算着自己的底牌。
灵力不在巅峰期、魔气不在巅峰期、剑技……比起齐世渊来说，大概也不在巅峰期。
长鸦盘桓在他的腿边，顺着他的脚踝往上缠绕，一直缠绕到腰际。
他想：果然还是长鸦吧。
手中的照寂忽而震颤清鸣。
没有灌入任何灵力的灵剑仿佛不甘寂寞，自行散发出些微的太阳精火，钻入齐金玉的衣袖，温暖得发痒。
齐金玉默默瞄向上空灵印的中心。
自晁非身周散发的火光不断扩充天地五灵印的脉络，缠绕金线的白色光印纠缠上与象征不祥的暗色光印，微弱却不屈。
这种时候，作为阵眼的晁非没有心力来表达对长鸦的不满，只能是照寂自发感到了嫉妒。
照寂……怎么不算晁非呢？
果然是师尊啊，总是一本正经地把酸意咽一半、表现一半。
齐金玉用剑尖抵着地，划出小小一道痕迹，燃烧出的金光擦着黑色锁链的边缘，转瞬即逝，就像在对长鸦示威。
他又想：照寂更是不错。
两把顶级武器在手，输了多说不过去。
更何况，劈过两次飞升雷劫的他，什么时候说过他只有渡劫期的实力了？
齐金玉曾经是魔尊。
魔尊是掠夺的顶点，从他人的飞升雷劫中，自然也能掠夺到不亚于仙神的能力。
他深呼吸，回忆被飞升雷劫劈了又劈的痛楚，以及被雷劈过后愈发强大的实力。
当初，卿良飞升，仙魔两道无人敢再挑衅他，他便没有任何场合动用这股力量。
再往后，死去沉睡的两百年，更是让他忘了这股实力究竟为何。
此刻，隐隐流泻出的天雷气息勾动云层，青雷滚动，清正的光亮与阴阳转斗印招来的暗雷完全不同。
如果展示出仙魔级别的实力，应该会引天雷下来吧？
被雷劈还是有点痛的……
但长痛不如短痛。
齐金玉灵剑指苍天，锁链分四象。
大约只有上界才有的实力冲撞着照寂和长鸦一齐迸发出太阳精火，将此方焚烧殆尽。
阳火之中，鬼怪哀嚎。
沾了火星的老鬼破开大骂：“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区区小鬼！区区竖子！你应该没有灵力了才对！你应该没有魔气了才对！你这个仙不仙、魔不魔的怪物！你应该什么都没有了！”
他焦灼地结下一个又一个魔印，从八方汇聚而来的魔核填充入被烧灼的白面人中。
刹那之间，被齐金玉毁掉的魔核半数有余。
“不过太阳精火！不过太阳而已！只要够多！够多！够多的魔……”
他结印的手忽而卡住。
“怎么……回事？”老鬼的嗓音有些飘忽。
“没怎么回事，只是你算不到的人太多了。”系着青色发带的青年穿过太阳精火的包围圈，走入战场，他手里拿了一个奇怪的纹样，纹样上依稀有些裂痕。
没见过的脸。齐金玉又瞅了眼。
青年朝他笑了笑：“还认识我吗？”
很熟悉的嗓音。
齐金玉猜道：“宿宗主？”
“是我。”青年——宿千行道。
老鬼破败的面容如青面獠牙的恶鬼，全然不见岑秋水风霜冷露般的风姿。
“你居然还活着！”老鬼咆哮。
“我若是死了，谁来镇压住暗日之地一千年、一万年？”宿千行不急不缓，即使不笑，眉眼间也一股和气。
齐金玉没忍住多瞟了几次，根本没法把粗糙的木偶和这样一位青年对应上。
老鬼恨极：“是你坏我好事！”
宿千行：“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明白了，宿千行，拘回印是你打的！暗日之地里永世不得超生的魂魄是你送来的！”
宿千行仍道：“对。”
“你一个仙修，不讲道义，枉顾人命，有何资格来与我对峙两边！”
“与你对峙的是这位小友与此界仙门。”宿千行轻轻推了把齐金玉的后背，“至于我，便是坏事做尽、落入十八层地狱，也要把你一并拉进去。而今天，时间到了。”
不熟悉的灵力出现在中洲各地。
也不能说都不熟悉，其中一道……
齐金玉望向西方顾凛城的位置，是崔不教。
“拘回印不可逆转。”他身后的宿千行轻声道，“我说谎了。”
齐金玉回头。
火光摇曳，宿千行的身影轮廓晃了晃。
“你……”齐金玉若有所悟。
宿千行温和道：“魂魄飞散尚有挽回之法，任何死印都可用代价换取回还之地。”
他果然都知道。齐金玉眯了眯眼，并不惊讶宿千行曾看穿一切。
但这个代价……
宿千行也表现得很明显了。
他死了。
站在这里的是他的魂魄，他在自己身上下了咒，能在人间界逗留一段时间。
咒延伸出丝线，通往中洲各地。
看来，他还挽留了一些人。
火风并土，聚水生花。
扶风林的心法回转于中洲，并着数不清的陌生灵力，牵制魔核之体的行动。
最为古朴的灵力零星一二，游荡其间，魔核爆裂之声由远及近。
老鬼面皮因愤怒而抽动：“天道宗！”
宿千行道：“阴阳转斗印将原初魔修换到人间界，暗日之地的意义便不复存在。不如解开了这暗日之地，上古仙修与原初魔修，今日重作了结。”
“你师兄师姐就放任你这么做！”
“我不缺更多的罪名，我只缺让你死。”宿千行笑脸温良，“我耗费了数千数万年的精力，在此世见证太阳精火，也见证烧尽原初魔修的办法，我不计代价。”
他彻底捏碎了手中的纹样。
尽墟之海波涛汹涌，白色的浪花似要将海底的一切送归大地。
上古灵气和原初魔气的压迫降临于世。
齐金玉急道：“我师尊他们……”
“莫急。”宿千行言语声缓，“天道宗余下之人已前往救阵，不会让原初魔气伤害到群仙盟中人。”
天地五灵印陡然停止运转。
人间界一瞬昏暗后，重又亮起的天地五灵印照彻天地。
照寂剑似有所感，嗡鸣不歇。
齐金玉抬头望空，隔着灵印，恍惚望见了阵中人。
“此世第一灵剑一分为二，总比不过合二为一。”宿千行道。
“可是……”
“这里还有许多人。”
天道宗的前辈，被束缚在拘回印中的人，扶风林里与齐世渊一同意气张扬的四个人……
不止如此，上空似乎又扬起灰色的衣袂，依稀窥探到远天蓝的风采。
“我知道，你能对付全部的原初魔修。可你未知飞升却要经受雷劫，该有多疼啊。”宿千行拍了拍齐金玉的肩，“去吧，找你的师尊。齐小友，我害了很多人，但这一次，我想帮你。”
齐金玉重重一点头，飞身而上。
他降落在晁非的身侧，照寂与晁非的太阳精光互相映照。
“师尊，我来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