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静的时间有点长,夙音又晃了晃脚,忍不住问:“难道你们这儿跟我们那儿一样,不能乱动女孩子的脚?”
不能触碰异性脚的是那个时代,不是这个时代。
会因此避开的是正道魁首,不是病患的主治医生。
这句话问出的那一刻,谢凌序再一次握住了她的脚踝,也克制地睁开了眼睛。
“不是。”
他声音无比冷静,不再犹豫,挤血的动作十分干脆,干脆地像在处理砧板上的肉。
就像刚才说的,他下手确实没有轻重,疼的很,要不是刚才夸下海口,夙音这会儿早倒吸凉气了。
不像前世那般皮糙肉厚,这具身体远比她想象的更敏感。
越是深处的血挤的力度越大,实在忍不住,她轻轻挣扎了一下,“轻点。”
谢凌序动作一顿,按住乱动的脚,“不是说不会喊疼吗?”
那是以前的她,跟现在的她能一样吗!
夙音撇撇嘴,诡辩:“不会喊疼不代表不会疼,院长,你的手劲太大了。”
“那就忍着。”
话虽如此,他手上的力度却轻了下去。
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斜照进来,为眼前人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辉,他半蹲着,垂眸的神色认真,五官在照射下映出清晰的光影线条,深邃俊朗,恍若天人。
夙音真真切切地、强烈地感知到,这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染世尘的正道之光,是疗养院的院长,是她的主治医生。
“好了。”
漫长的宛如折磨一般的过程终于结束,谢凌序立刻起身,再次把距离控制在一步之外,这才去看她的情况。
视线同一道过分专注的目光相撞。
他不动声色,又退一步,“怎么?”
“没什么。”
夙音双手托腮,两只眼睛好心情地弯起,“院长,你长得可真好看。”
“是吗?”
谢凌序几乎第一时间就想起了不久前听到过的话。
那时她的评价——一般。
看见他这张脸她都吃不下饭。
也不知怎的,夙音竟猜出他要翻旧账,抢先开口,“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讨厌的不是你。”
谢凌序似是被堵住了话口,一言不发地背过身,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清风抚起纱帘,影影绰绰的光在地板摇晃,卧室里很静,谁也没有再说话。
小护士推着轮椅进来前有过一瞬的犹豫,里面的氛围……这样进去似乎不太合适。
几秒后,轮椅的车轱辘声打破沉寂。
小护士看看情况,自觉拿上碘伏给少宗主的伤口消毒。
至此,这份主治医生的职责才终于结束,谢凌序脱下橡胶手套,后知后觉自己的手心有些濡湿。
两世加起来还是第一次跟异性如此近距离接触,身体给出了最诚实的反应,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
他不自觉蹙眉,眼不见为净地将手套扔进垃圾桶深处。
另一边,夙音的注意力已经从谢凌序转到了自己的伤口上。
与前面挤血相比,小护士涂碘伏的动作可以说是温柔至极,夙音之前还觉得谢凌序在唬她,明明前面那些动作也不算重。
一对比才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看着看着,思绪不免有些飘忽,眼前半跪着的小护士与之前的身影有些重合。
如果说她最初接近院长的目的就是为了看他对自己卑躬屈膝,今天一遭,似乎这个愿望已经完成了一半。
感觉好像是还不错。
夙音下意识去找谢凌序的身影,转头,看到了他在岛台捣鼓的东西。
一个很眼熟的东西,针头尖锐,在灯光的照射下泛出冷厉的光。
不过一个照面,几乎是生理性的抗拒,夙音甚至来不及想什么,身体条件反射地一下扑回床上,不管不顾地捏起被子一角,打了个滚,将自己卷成一团
到这时才发现用的是谢凌序的被子,她却无暇顾及。
这具身体仍残留着对针管的恐惧,一种即使换了灵魂也没有消散的恐惧,促使她本能地做出反应。
察觉到自己的状态后,夙音皱起了眉,已经很久没有东西能让她产生这种恐惧感了。
“少宗主?”
小护士手中棉签被她激烈的动作踢掉,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此时夙音的情况很明显不对,她转头用眼神询问院长。
谢凌序知道夙音在警惕些什么,将药水瓶拎到她眼前,毫无保留地向她展示上面的说明。
“这是破伤风疫苗,防止铁锈感染,不是任何其他的东西。”
清冷的声音钻入耳蜗,抚平那些焦躁的情绪。
“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
夙音从被子中钻出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瞳仁盯着他。
其实她已经平静下来了,只是就势没有解释,反正她是病人,干什么都行。
谢凌序当着她的面将药瓶内的液体抽入针管,“注射位置是上臂三角肌。”
夙音不知道什么三角肌,但是上臂二字还是听清了,稍稍犹豫,看了看谢凌序的脸,纠结片刻后从被子卷里面滚了出来。
她伸出一臂,卷起衣服,慢慢伸到谢凌序眼前。
长久不见阳光的地方肤色苍白,肌肤纹理细腻而不见一丝瑕疵,像是上好的暖玉。因为孱弱缺乏锻炼,手臂极细,没有肌肉。
大块袒/露的皮肤映入眼帘,但又不能避开,又是一次对他二十年来所受教育礼制的挑战。
医者眼中不分性别,可他从来不是真正的医者。
谢凌序几乎是强迫自己视线停留,他没有产生任何不该有的遐思,但光是看着那儿便已经是最大的冒犯。
夙音偏过头不去看扎针过程,等了一会儿,还没开始。
等待针扎下来的过程比直接扎针更难熬,她开始催促。
谢凌序略有犹豫,思忖再三后将针管塞进了小护士手里,“你来。”
“啊?”小护士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他默了默,再一次拿出那个说辞,“我下手没有轻重。”
觉得说服力不够,又加上一句,“她怕疼。”
夙音掀起眼皮,飞速瞥了他一眼。
小护士不疑有他,咽了口唾沫走上前,有种在带教老师眼皮子底下扎针的紧张。
疫苗缓缓注入身体,有些刺痛,但不是被之前那个秃子打针后的那种酸软无力。
针管中液体全部推进的那一刻,在场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松下一口气。
谢凌序换上公事公办的口吻,“伤口需要敞开,愈合之前尽量不要出行,或者用轮椅。”
夙音眨眨眼,很听话:“都听院长的。”
他垂下眼睛,并不接话,抬步就要离开。
“等一下。”夙音叫住,在他投来视线时抿了抿唇,“刚才二号院的那个助理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二号院病人想请你过去做客。”
“请我?”夙音手指着自己,“做客?”
“嗯。”
谢凌序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不似在开玩笑。
夙音脱口而出:“他又发疯啦?”
谢凌序没有解释原因,扔下一句“他还会再来”就离开了她的卧室。
夙音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忽而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他人……好像还挺好的。”
小护士忽然想起最开始的那条理论。
怎么说呢,似乎是奏效了……但是奏效的人好像反了。
……
“少爷,这次也要把床一起换掉吗?”
电话那头,管家熟练地掏出床上用品定制的联系录。
这才半个月不到,已经接连换过两次床了,他实在想不出这些床究竟经历了什么。
“……”
谢凌序安静半晌,微不可查地叹出一口气,“换掉被褥就行。”
“好的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