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清楚了,你和盘托出的一件小事,背后可能隐藏着一段可怕的秘密,并且会牵连很多人。这点你比我懂。”
蒙特利尔:“三绝手,你在堂而皇之地威胁吗?”
“可不吗,我本事不大,只会搞些招笑的小把戏,奴颜婢膝,就为了让您开怀一笑。”雷伯恩一脚将人踹到旁边,嫌脏似地在地毯上碾了碾,“谁让天天都有新情况发生,更正总是一件严肃的事,本来商量好的事,有时候就得翻出来重新敲板。”
“更正?”
“矫正也可以。有人想用阴沟里的烂泥玷污我的名誉。”雷伯恩嘴角挂着一种神秘的微笑,把脸转向跪着的人,轻柔地说,“说说你要爆的料吧,以前净听说你是个棘手的怪人,让我见识见识你这张嘴,别除了看家只会乱叫啊。”
托希尔笑起来。他的笑是这样轻,这样欲盖弥彰,以至于萍水相逢的人难以置信这笑里藏着刀。
“费尔德的确买通了我,往你身上泼脏水,可是你并不冤,你招惹了他,对一个性缘脑的智障关怀备至,给他吃喝,还跟他一起种花,教他认逃跑路线,他赖上你也是活该——别这么看着我,全都是那个蠢货亲口说的,我的笔比较忠诚,在白纸上记了下来,才有了道貌岸然的诸位听到的一切。”托希尔肆意环视着身边众人,“在座的,对费尔德这个人应该都略有耳闻吧?人品一言难尽呐。”
布拉耶嗅了嗅地板上的血:“你不是普通人,也不是纯种血族。”
“聪明啊大人,我是混血种。”托希尔神色狡黠,“在报社里,没人发现这一点,我隐藏得很好,连做事斩草除根的那位也没察觉。”
话说到这,霍文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雷伯恩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个难以驯服的“异种”:“你是兰厄姆的儿子?”
“难为你还记得我,雷伯恩公爵。”
“故人之子,确实不应该忘。”雷伯恩不紧不慢地说,“你父亲生前有口气的时候,在外面花天酒地,带了不少男男女女回来,还不给名分,闹得家里乌烟瘴气,甚至影响到了跟他有来往的贵族们的名声。我正义出手,灭了这匹害群之马,你怎么反倒来怨我?”
托希尔怒道:“少说漂亮话,你那是为了一己之私!”他用一种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狠狠瞧着雷伯恩,在周围隔岸观火的态度中,无情揭开了血谱中最令人恻隐的一页,“谁不知道伯恩死状凄惨,连把像样的骨殖都没留下,你多年来受制于拜得维托,跟杀父仇人不清不楚,任他施为,恨海滔天却奈何不了他一分一毫,只敢私下对付当年在那件事里分了一杯羹的小家族,以此减轻夜深人静时的愧疚感和负罪感!”
雷伯恩面无表情,外表看来毫无波澜。
“啪啪”的两声耳光响彻九都,打得托希尔猝不及防,狼狈得滚了个圈儿。
霍文扭了扭手腕,若无其事地说:“不好意思,手滑了。”
托希尔流下两行鼻血,倨傲地仰着头:“兰厄姆不是个好父亲、好丈夫,你也同样不是个好的领导人!你不杀我、不杀勃朗特夫人,只是有所忌惮,不敢跟二氏族鱼死网破,血祭就是一场精心谋划的‘实验’,你浑水摸鱼,藏奸卖俏地‘回收’旧‘祭品’,骗来了冷沦靳、费尔德、肖故一群人,做梦也没料到机事不密,叫人抖搂出去了。我等这个报复的机会等了十来年,费尔德以为一点钱就能驱使我,真是大错特错!他从你那里学来一种秘术,想复制那场血与火的戏剧,我举双手双脚赞同,不过他真蠢,遇上你就什么事也做不好,也学不到精髓……”
“于是你决定和乔伊斯联手?因为……同病相怜?”
乔纳森义愤填膺地大吼:“你怎么笑得出来!”
雷伯恩一摊手:“那有什么办法,我说的是事实。”
如果雷伯恩现在坐着的地方是法院的被告席,毫无疑问,在“群众”的激愤下,不是一等休庭便能与亲人共进晚餐,再安心睡个好觉,而是要马上回到牢狱,见到四壁的围墙和第二天对他开膛破肚的刽子手。
所幸他只是个演员,这不是一出真正的、活的人间悲苦,而是由作家虚构出来的悲剧,否则他已经死了一万次。
按照以往经验,报纸上的几行字,会使一个人的境遇一夕反转。
托希尔或许如同搜寻金矿的矿工,或者毋宁说,如同挖掘坟墓的教堂执事,极力想获取死人胸口上的珠宝,但除了朽烂的尸骨之外一无所获。
“你为什么这么冷血?连你父亲的死都无动于衷!罪魁祸首就在你旁边,你倒是杀了他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我眼前,我恨不得你去死!”
乔纳森大步上前,两只手痉挛地揉捏着手套,雷伯恩将他的一切动作看在眼里,面色五异,乔纳森疯狂想撕烂他的脸,把手里的东西砸到他脸上。
一股隐形的力量忽然制止了他,如同方才教训托希尔的那样,强势且不留余地。
乔纳森脸色红如猪肝,手腕被翻折成了一种扭曲到吓人的程度。
“我没气急败坏说串话让你失望了吗?”雷伯恩并没有起身,只是从椅背上斜过身,伸出一根食指,从他死不撒手的掌心勾出了团皱的手套,让它轻飘飘掉了下去,以一种不怒自威的口吻说,“乔伊斯,我接受了你想摔到我脸上的手套,我会用它裹好一颗心还给你的——珀西,送他们俩去幽灵森林。”
幽灵森林,通往九都的必经之地,以阴暗神秘著称,是第一道也是最为险要的“关隘”,传说是血族各先祖第一次百年绝杀、十三氏族成型的起源地,集聚着众多人类、狼人和强大吸血鬼的亡灵,是怨念深重的一片土地,一望无尽的林内常年缭绕着数万种毒气,常人入则暴毙,低阶吸血鬼进入一刻钟后会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愈走愈深,最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珀西手起刀落,从外面涌来的蝙蝠群咬住两人,径直拖了出去。
蒙特利尔骤然起身:“雷伯恩,你敢!”
雷伯恩拍了拍手:“很好,我来九都,不是交换虚伪和假情假意的。如果要来我身上找满足,不必跟我谈半个钟头以来我耐着性子听完的废话,说到底,这次公会,难道是我促成的吗?我父亲伯恩的死无辜不无辜,我究竟是不是血祭的幕后黑手,费尔德是不是东施效颦,以及这几件事有没有必然联系,诸位心有照妖镜,都亮堂着呢,不需要我再循环论证。”他睥睨着台下翘足而待的人,“倘若我要‘钓鱼执法’,必然不会留下马脚,如那两个智力发育不全的家伙所言,我私相授受,暗示他们逃跑路线,为了什么?为了留活口、留犯罪证据给诸位扳我下台吗?缺人手,封官许愿是最保险、最行之有效的途径,我又不是给不了,大费周章、吃力不讨好是要干什么?不过是不想跟各位太同流合污,泥沙俱下的时候还有一点清明,想多救几个人于水火罢了,这都要开个会逼问,你们是真把丧心病狂当徽章了吗?”
“在座的诸位,心里都打着一把算盘,可谓是中性版的‘各怀鬼胎’,有人想我明天活,有人想我明天死,你呢,蒙特利尔,你想让我生不如死?你够格吗?”
直接被点名道姓,蒙特利尔彻底摊牌,盛气凌人地说:“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人煽风点火,像费尔德一样满口诬蔑,你这第一氏族的宝座也坐不长了,随随便便使用毁天灭地的十字之力,倒是没把‘丧心病狂’当荣誉,只是不想别人活罢了,感动得我热泪盈眶。”
雷伯恩摸着胸前口袋上的玫瑰,缓缓抬眼:“你们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
台下无人响应,好像坐着、站着一群栩栩如生的石膏。
“魔夜跟庞戈斗法多年,我们这批人都看得厌倦了,不如及早退位让贤,别叫人看乐子。”
蒙特利尔抱起胳膊,好像提前预料到了自己的胜利。
雷伯恩不禁一笑:“我给诸位留一线,诸位中的某些人却不打算跟我好相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非要我把各人的腌臜事全摊出来晾晾,才觉得臊得慌?没记错的话,蒙特利尔·詹姆斯先生上个月才用一种不光彩的手段抢了布拉耶家族一个小辈的未婚妻当小妾?似乎还把人搞死了。七、八氏族本来就日理万机,忙得像上了发条的小机器人,你还趁人不备,在人家的股市里游泳、撒尿、占地盘,不怕别人走投无路,拿砍刀找你索命?六、十氏族联姻的请柬三顾茅庐,也不见你赏脸派个人,不是吗?”
“我出于好意,奉劝诸位收回你们无耻的诽谤,你们狞笑的几个星期,对我来说是蒙羞含辱的几个世纪,大家也不想第二天醒来就听人说自己的黑料满天飞吧?”说着,雷伯恩故意侧过脸去,问,“暗黑公爵大人,您怎么不吱声呢?有人在你的‘学生’头上作威作福,是对你的大不敬,他阴阳怪气,连你一道儿给骂了,你也不着急上火?这么冷的天,我都需要冰块来降温了。还是说,你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以为我不记得了?”
阿尔文好脾气地转头,用一种年长者包容的语调,语重心长地劝道:“雷伯恩,你还是太年轻、太急躁了。”
“没死你跟前,是我自作多情了?”
场面一度凝滞下来,霍伊尔大气不敢出,生怕吸进喉咙里的气流里夹了刀片。
无形的刀光剑影穿梭于厅内,这时,一位手持暗红宝石手杖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缓声说:“订婚宴那段时间我诸事繁忙,自顾不暇,人虽未到,却托人带了贺礼,也算全了礼节,今天应该有脸说上一两句话。”
“罗宾亲王,您太客气了,您开口,九都只有移樽就教的份儿。”
十三氏族中,属后三家最不惹眼,他们分别是老虎、狮子、猎豹,明明是猛兽中的强者却排在了最末,甚至不如毒蛇、血狼和蝙蝠名次靠前,一部分原因是他们都属于威猛而迅勇的短时性攻击类型,雄伟的体态在赋予强劲伏击力的同时,也容易陷入到易于暴露的死循环中,是野兽的威压让他们保有了一份优势。后三氏族本为同一家,首代与二代领袖皆为尼尔·扎克·南丁格尔,血族集团的缔造者之一,几代血族争相传诵的英雄人物,660年归入沉睡后,由于内部争权夺利,家族一分为三,三个氏族方兴未艾,仅延续到第二、三代。
第十一氏族蒙特利尔傲慢自矜,畅通无阻地走着下坡路,与另两大氏族格格不入,十二氏族布尼奥尔迪特和十三氏族扎克伯格曼有意赓续祖上荣光,在任的两位领袖均是饱经风霜、敛尽锋芒的老人,深居简出,说话、做事有自己的风格,一般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罗宾·李·布尼奥尔迪特开口道:“九都很多年不曾召集长老会了,唯恐各位生疏,不如投票表决。”
长老会是为牵制魔夜与庞戈、预防“寡头政治”而特别成立的一个会议组织,会下总设六名流动长老与一名常任长老。流动长老中,头两名由魔夜与庞戈时任掌权人各占一席,另四名一般多由名声显赫的古贵族人员担任。在血族面临重大决议时,任意一位长老均有权发出强制性指令,即刻召众长老参会。
不过久而久之,权力的轮子也会生锈,长老会后来在实践层面上的作用微乎其微,往往衍变为推诿扯皮、尔虞我诈的明争暗斗,并没什么良好的维护血族稳定的能力。
雷伯恩在廊下抽了根烟,不期然呛到了,咳个不停,一条帕子从天而降。
“怎么了,想我想到这地步,要把心咳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