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要到了,有的人忙着春心萌动,有的人忙着让别人春心萌动。
宛若村头八卦老大爷附体的徐文治在新一年的开始火力全开,积极投身于催婚事业,力求成为月老在人间的俗家弟子。
林雪源被他唠叨得耳朵起茧子,干脆揽了生意,带着兄弟们逃到南边走镖去了。
林雪源这次出门特意没带老虎和赵庆安,就为了用这二人堵住徐文治的嘴。
徐文治每天早上都要在饭桌上痛心疾首地数落林雪源不让他省心,接着就开始看一把年纪了还学年轻人玩暗恋的老虎不顺眼,天天变着法暗示他快点和杏儿姑娘表白,早点抱得美人归。
这个时候,碎嘴子话痨赵庆安的作用就显出来了,他化身超粘人狗皮膏药,徐文治走哪他就跟到哪,嘴里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活像一只追着母鸡满家蹿的炸毛小鸡。
徐文治被这一大一小搞得心烦意乱,根本没空写信轰炸远在南边的林雪源,倒也让林雪源难得落一清净。
她此次南下,出了为护送货物,更主要是为了探清楚南边的情况。
大金的都城定在南边,一切吃穿用度都先紧着南边。北方受天灾和朝廷的腐败影响,流民越来越多。她担心洛乡很快就会变成下一个陇州,便动了搬家的打算。
经她一路观察,发现南方虽较北方而言更加富庶,但南方各城皆受士族把控,山匪与官家竟相勾结,镖局生意反而更加难做。
“看来搬家一事还得暂缓,或者到其他地方去找找出路。”
林雪源骑着马,正思索着如何获得新的生路,就看见一到红白相间的身影从树林间蹿出,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直钻进他们的货车里。
林雪源等人当即勒马,拔了刀层层围住了那盖着帆布的货车。
“什么人?”林雪源高声喝道,心想这人胆子也忒大了,居然截货截进车里了,还是单枪匹马。这不被林雪源他们捅成蜂窝煤才奇怪了。
林雪源正想着,就见那帆布翻开了一角,一个身着白衣,浑身是血的小孩怯生生地从里面冒出头来。
“小孩?”众人皆惊呆了,他们还以为又是什么山匪,结果居然是个浑身带血的小孩。那小孩身上血迹斑斑,就算不是受了重伤,也是刚从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中逃命出来。
小孩浑身剧烈地抖动,嗫嚅着说:“求求你们,不要告诉他们我在这。我全家都被他们杀了。求求你们了我想活命。”
小孩说着,那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把他脸上的血迹都化开了,在他那过分白皙的小脸上留下猩红的泪痕。
“他们?”林雪源正想问,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当即用刀挑下帆布,让那小孩的头被帆布盖得严严实实,又指挥着兄弟们归位,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驾着马运货。
“前面的站住!”后方传来喝斥,林雪源转身,发现是一群持着刀的官兵正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急匆匆地赶来。这群人身上全都沾染着大片血迹,刀刃上挂着暗红色的血珠,一看就是刚杀过人。
林雪源心里一惊,面上确是不动声色,摆出一副跑江湖常用的油滑嘴脸,笑道:“哟,见过各位官爷。不知官爷拦下小的们,是有何贵干啊?”
为首的官兵见林雪源这样子,皱起了眉。如果不是身上背着要务,他们这群吃公家饭的根本不屑于和底层这群喽啰打交道。那人疾声厉色地问道:“我问你们,刚刚有没有在这附近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林雪源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好像真的不知道官兵们在说什么似的。
“什么样的可疑人?不蛮官爷说,咱小的平日里跑江湖,三教九流见的多了,那里面的人都生得一副可疑相呢。不知道官爷要找什么样的,是凶神恶煞的还是慈眉善目的?”
官兵最烦他们跑江湖的这副滚刀肉嘴脸,只见一个年轻的官兵怒喝道:“少说废话,再废话剁了你!”
林雪源连忙做惊恐状,低下头去恭敬地说:“官爷别砍我,小的就是个走镖的,清白的很,可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啊。”
为首的官兵瞪了那年轻官兵一眼,随后正色道:“道上兄弟都是为了混口饭吃,不容易,我们无意为难。只是我们要捉拿朝廷要犯,还得麻烦各位兄弟配合,告知一下有没有见过此人。”
那官兵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染血的卷轴,唰地把卷轴甩开。
只见上面赫然画着刚刚那个浑身是血的小孩。只是画上的小孩身上没有血迹,穿着碧色锦袍,头戴红缨珍珠发冠,腰上系着缀了金玉的锦带,看着就是非富即贵的模样。
林雪源心头一震,心说自己这是惹上朝廷的大麻烦了。
可那小孩现在就在自己的车里,就算这时候投诚把小孩交出去,也难免不保被这群官兵以窝藏朝廷要犯为由捉拿起来。与其老实就范,不如奋力一搏。
这群米肉蛀虫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看着也不像什么正义之人。她林雪源行得正坐得直,一生没对不起过道义,她信老天站她这边。
于是林雪源皱起眉,探出身子仔细地看了看那卷轴,随后说道:“这是个小孩吧?没见过。这荒郊野岭的,不是山匪流寇就是大野狼,哪来的小孩哟。就算有,估计也早就被野兽叼走了。这条道上野兽可多了,兄弟们来之前刚听说这附近林子里有只吊睛大老虎,专门逮人吃,可吓人了!”
官兵们闻言,面面相觑了片刻,随后问道:“你真没见过?”
林雪源一脸真诚地回答:“没啊,咱是老实人,要是见过,那自然是会告知官爷的。要是能帮官爷捉拿要犯,那也算是功德一件呢。就可惜了咱确实没见过,官爷,实在是对不住啊。”
那官兵听林雪源这样说,只能收了卷轴,不太高兴地说道:“此人乃是朝廷要犯,若是兄弟们路上走镖碰到了,还请告知当地官府前去捉拿。若是捉到了,朝廷重重有赏。”
林雪源当即笑道:“好嘞,多谢官爷告诉我们这个好消息。要是碰到那反贼,我肯定立刻抓了送去官爷那。就是还得麻烦官爷留点朝廷的赏银给咱兄弟几个,现在生意不好做,兄弟们都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活呢。”
官兵懒得跟林雪源废话,驾了马就欲离去。
林雪源正要让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落地,就听见为首的那个官兵说:“等等。”
林雪源一愣,就见那官兵驾着马走到了林雪源的货车前。
“这车里装的是什么?味道这么腥。”
林雪源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上了,她赶忙故作镇定地说:“是皮子,大人。这皮子没经过处理,就是腥臭得很。得等送到南边的工坊,让人处理了,才能变成咱平时穿的好皮子。”
眼见着那官兵伸手欲去掀车顶上的帆布,林雪源的手一寸寸地往腰间的炽金刀上挪,却突然听见前方跑来一个步兵,大喊道:
“大人,东边树林里有新发现!”
那官兵赶忙收了手,说道:“走!”
随即,那一大队人马乌泱泱地向着东边树林里策马赶去。
林雪源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她抬眼去看兄弟们,只见兄弟们的神色也不好看。
她皱着眉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赶路,至于其他的事,等到了下一个驿站再说。”
她这话是说给兄弟们听的,也是说给车里那个小孩听的。只见刚刚还动了两下的帆布此刻没了动静,安静得好像车里没有任何活物似的。
林雪源带着人一路策马,紧赶慢赶的才在天黑之前赶到了位于山脚下的驿站。
此地位于两座大山之间,寻常除了镖客和江湖中人,鲜少会有旁人来此。
林雪源下了马,把马和马车都安顿在驿站院子里,随后喊那小孩出来。
小孩出来的瞬间就被林雪源用大氅裹住了,林雪源假装抱着衣裳,在兄弟们的掩护下上了驿站二楼,一闪身就钻进了客房里。
“叫小二备热水,先给这孩子好好洗干净,一身血味,得亏那群官兵没带狗,不然跑都跑不掉。”林雪源吩咐道,朱春晓当即下楼去办。
热水很快备好了,林雪源刚刚在画像上看着就觉得这小孩是个男娃子,便差遣了兄弟们给他搓洗,自己架着腿仰在客房的小榻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身边兄弟们叫道:“好了,总镖头。”
林雪源睁开眼,发现眼前的小孩和画像上的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孩一模一样,水汪汪的大眼睛生在白嫩的小脸上,活似一对黑葡萄。小孩生得可爱,鼻梁上却长着一颗不大的黑痣,给这小孩的脸平添一份妖冶。
小孩穿着林雪源的窄袖襦衫,却像穿着及地的锦袍。那对长得过分的袖子被朱春晓细心地挽了起来,露出小孩柔嫩的小手。
“你打算怎么办?我们肯定不能带着你走的,你太危险了。”林雪源用和大人商量的语气说道,完全没把眼前的人当成一个小孩。
她向来是这个性子,无论你是男女老少长幼尊卑,在她眼里通通只是人,是人就没什么不一样的,大大方方交流就行。既是尊重他们,也是尊重自己。
小孩意外于自己会被大人尊重,低下头沉吟了片刻,用不似小孩般成熟的口吻说道:“大人不必忧心,吾已在逃命时给家仆留下了记号,他们很快就会顺着记号来此地找吾,大人遇到吾的所有痕迹都会被他们抹去,大人可放心。今日多谢大人出手相助,懋世不胜感激。”
小孩说到这,从怀里掏出一块看成色就十分名贵的夔龙玉佩,接着说道:“大人请收下这块玉佩,就当是吾赠予大人的信物。如今吾尚在逃亡,无谢礼可敬大人。日后大人若执此物来递名帖,吾必有重谢。”
林雪源收下那块玉佩,只觉得玉的手感十分好,温润中透着暖意,一看就不像俗物。
林雪源问道:“你光说递名帖,也没说是往哪递,给谁递啊。”
那小孩笑道:“大人日后自会知晓。”
林雪源心想,这小孩年纪不大,说话倒是神神秘秘的,看着怪早熟的。
第二天,林雪源等人按照小孩所说的,把小孩安置在驿站里,便带着货物离去了。
临走之前,她反复询问那小孩自己一个人可不可以,会不会害怕,倒真的像在哄小孩。那小孩仍然是和小大人似的扯了一堆文绉绉的话让林雪源放心,林雪源才驾马离去。
林雪源把玩着那块玉佩,对小孩的身份有了个大概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