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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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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过去了,冬天又来了,今年的冬比往年的冬都要寒冷。竹仙本来就很畏寒,今年更是被冻得手脚冰凉,夜里必须靠桃姐儿给点的汤婆子才能入睡。

她心疼桃姐儿天寒地冻还要坐在外面守夜,干脆叫了桃姐儿进屋和她一起捂着汤婆子睡。

其他的妓子都嘲笑她,说她这样宠奴婢,奴婢迟早有一天要爬到她头上来。她才懒得管那群蠢货说什么,爬上来就爬上来,她不害怕这个。

雪一场又一场地下,竹仙还是没扛得住寒潮,被冻病了,夜里止不住地咳。但是这一次,没人再来送药给她了。

她知道这是自己活该的,心里一丝怨都没有,只是有些自嘲地伸手去摸枕头下的枕巾。那上面的味道越来越淡了,她有些害怕,怕还没等自己走出万春楼的门,那枕巾上的味道就散没了。

她的害怕在心里折磨着她,于是她便做起噩梦来。

梦里她能见到好久不见的林雪源,林雪源好像又长高了不少,穿着颜色鲜亮的冬衣,背对着竹仙站在阳光底下跟武馆兄弟们玩蹴鞠。

那是穿着女装的林雪源,竹仙还没见过林雪源穿女装,新奇得很,就想走近了去仔细瞧瞧。可还没等她走近,林雪源就像脑后长了眼似的回过头来,一脸嘲讽地看着她,让她滚开。

竹仙起初不明白那眼神的意味,明明那眼神她再熟悉不过,是从小到大所有人看她的眼神。但兴许是这眼神放在林雪源身上太过陌生,让她一时半会忘记了这眼神的含义。

她一步步走近,却看见林雪源那张本身就攻击性极强的脸上露出一种鄙夷的笑,接着她身后那群看不清脸的武馆兄弟们也跟着那样笑起来。

竹仙害怕了,想要后退,却听见林雪源狞笑着说:“娼妓而已,千人骑万人压的贱货罢了。”

身后那群看不清脸的男人哄笑起来,跟着一遍遍重复道:“贱货罢了。”

竹仙害怕极了,想跑却跑不掉,身子跟被冻僵在原地似的,只能任由那哄笑谩骂重复在自己耳边,声音越来越大,震得她几乎要聋掉。

她尖叫着从床上爬起来,冷汗沾湿了衣裳。

先前因为竹仙怕自己传染给桃姐病气,单独支了一张小榻让桃姐儿睡。睡着的桃姐儿被惊醒了,迷瞪着眼连滚带爬地上床坐到竹仙身边,问主子怎么了。

竹仙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桃姐儿给她用热帕子擦了脸,又服侍她躺下了。

竹仙怕桃姐儿担心,没再折腾,但是也被噩梦吓得睡不着了,于是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枕头下的枕巾。

她拽出枕巾,十分虔诚地展开,盖在自己的脸上。果然,一丝她的味道都没有了……

竹仙沉默了半响,还是没忍住,双手将那枕巾死死捂在自己脸上,压抑着声音哭了起来。

又是新年将至,花妈妈一如往年花了银子去置办新年的行头装饰。这次竹仙没跟着参与,连新衣服都懒得做,只批了银子给桃姐儿,让她买点自己爱吃的小零食,再买身新衣服。

小孩长个子都快,眼见着桃姐儿去年的冬衣袖子短了一大截,怕是不能再穿了。

要过年了,楼里的客人也越发少起来,竹仙终于有空休息了,干脆把不接客的时间全用来补觉。她病刚好,身体还虚着,需要多休息。

大年三十,竹仙还睡着,就被桃姐儿冒着凉气的小手推醒了。

困得睁不开眼的竹仙拖着长音说道:“你最好有要紧事,不然我这次非把你发卖给熊家婆。”

她等了片刻,没听见桃姐儿说话,正不耐烦地打算起身骂这越发无拘无束的小丫头一顿,却见自己床前乌泱泱站着一群人,全是万春楼里的姐妹和龟公。

大家神色各异,有的好奇,有的羡慕,有的怨恨。为首站着的花妈妈脸色格外的差,但又不是要让竹仙挨打的差,差里还透着一丝喜色。

桃姐儿就站在花妈妈身边,神色犹豫,像是想说什么。

竹仙从那小妮子藏不住事的眼神里看出来约莫是有什么好事要轮到自己,于是有些无辜地问道:“妈妈和诸位姐妹一大早就围在我床边这样巴巴看着我,怕不是有事要告诉竹仙?”

一个向来和竹仙关系不怎么好的妓子嗤笑一声,说道:“这懒虫还以为现在是早上呢,都申时了,再晚点天都该黑了。”

花妈妈还没说话,就被这妓子抢了先,于是不满地咂了一下嘴,那妓子当即缩了头,躲在后面不敢出声。

花妈妈凝视着竹仙那张病气未消的脸,酸溜溜地说:“平日里看你,不觉得你多国色天香。没想到这批丫头里,竟然是你第一个得了自由身的。”

竹仙听见花妈妈的话了,但是她有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什么?”

花妈妈懒得话说二遍,挥了挥手,说道:

“那人真是会挑日子,赶了个大年三十来赎身,这是上赶着要接你回家里过年呐。”

竹仙这下反应过来了,有人给自己赎身了!

她下意识看向桃姐儿,想寻求一个答案。

她的心脏狂跳不止。她激动,又害怕。激动自己终于自由了,害怕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让自己前脚刚出了魔窟,后脚又跌进深渊里。

她看着桃姐儿,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好像心里有把火在烧,火苗直蹿她囟门。

差一点。

她想。

火苗蹿得不够高,还差一点呢。

桃姐儿的反应速度其实并不慢,只是竹仙由于太紧张,只觉得时间的流逝好像变慢了不少,空气都有些凝滞的沉重。

她看见,桃姐儿的嘴角慢慢向上勾起,眉眼却慢慢向下耷拉,那是一个喜极而泣的表情。

随后,她看见桃姐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点了点头,那跳跃着的火苗一下子高高蹿起来,顶出了她的囟门,点燃了高悬在她脑袋顶上的一串颜色各异的烟花。噼里啪啦的烟火纷纷炸开,炸得竹仙大脑一片空白,动作却很是正常。

只见她十分平静地下床,甚至不忘披上棉袄。她趿拉上夹棉的木屐,一步一步地走到窗前,伸手轻轻一推,外面金橙色的夕阳光就倾泻了进来。

暖意驱散了风的寒冷,从她狂跳不止的心顺着血液向五脏六腑蔓延开来。

她看见,某人就穿着一系宝蓝色的夹棉锦袍,迎着金橙色的阳光站在楼下,仰着头冲她浅浅地笑,让她想起来第一次正式见面那天,她也穿着宝蓝色衣裳,倚着门笑着看她。

竹仙迎着日光,也冲楼下那人浅浅地笑。

竹仙不是会被感情蒙蔽头脑的人,再高兴也不忘收拾好行李,向花妈妈确认了三遍自己出万春楼时能带走什么不能带走什么,以及赎身的永久有效性和自己出去以后的人身安全问题,确保自己能活着走出万春楼,且这辈子都不会再被花妈妈绑回来除非她自愿回来,才依依不舍地和桃姐儿告别。

桃姐儿伺候竹仙好几年了,之前一直觉得竹仙这人冷傲孤僻,不像其他主子好说话。但是跟得她时间越久,越发现整个万春楼里只有竹仙一个主子会真心实意地心疼她。

虽然嘴上老威胁着要把她发卖给熊家婆,但是她自己也知道所谓熊家婆只是一个吓唬小孩的传说,她已经长大了,过了害怕熊家婆的年纪了。

竹仙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哭得直冒鼻涕泡的桃姐儿安抚好,她用从来没用过的温柔语气轻声对桃姐儿说:“你在万春楼里好好地吃饭,睡觉,好好长大。有钱别乱花,自己攒着点。我在外面也使劲给你攒钱,等攒够了我就来赎你。”

桃姐儿跟了竹仙很久,能分清楚哪些语气是她故意温柔着哄骗人,哪些是她真心实意的。因此,竹仙说她会来赎她,桃姐儿就坚定不移地相信竹仙会来赎她。

都准备万全了以后,竹仙才拎起行李,头也不回地推门走进了外面的阳光里。

无论如何,她的新人生在外面等着她,温暖的阳光在外面等着她,她要出去,她要自由了。

竹仙和林雪源许久未见,两个人没有多寒暄,而是十分默契地一同把竹仙沉甸甸的行李装上马车,才互相搀扶着坐到了马车里,任马车拉着驶向林氏武馆的方向。

林雪源记挂着竹仙畏寒,特意在马车里备了厚毯子和汤婆子,还有一壶热姜汤和冒着热气的龙井茶糕。

竹仙喝了姜汤吃了茶点,感觉自己暖和回来了,才慢悠悠地开口问:“赎我的银子花了不少吧,那么多银子,哪儿弄的?”

林雪源此前是有些忐忑在的,她虽然不信竹仙那天说的话,但她怕竹仙还在生自己的气。见竹仙主动和自己说话,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她的表情看着是想笑,但硬是忍住了,那嘴角不上不下的,故意正色道:“咳,我拼命走镖赚了一些,把我娘留给我的嫁妆卖了一些,才凑齐。”

“哦。”竹仙心里高兴,却不乐意表现出来,只是懒洋洋地倚靠着柔软的毛毯,轻声说,“那确实是花了不少银子。”

林雪源想笑,感觉自己要压不下去嘴角,直接上手往下扒拉,却听见竹仙带着笑意地说道:“想笑就笑,谁强迫你必须板着个脸了?也不看看自己那张脸长得多凶悍。干什么,赎我出来就是为了成天给我摆臭脸啊?”

林雪源闻言看向竹仙,发现竹仙也憋着笑意。两个人对视着,突然一个没忍住,一齐噗嗤笑了出来。

她们笑了很久,直到都笑累了,林雪源才从怀里拿出那张贴身放着的卖身契,递给竹仙。

竹仙捏着那张薄薄的卖身契,只是这么薄薄一张纸,居然就掌控了她小半辈子。她不禁有些心酸,嘴上却说:“这么重要的东西,这么轻易就给了我?”

林雪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竹仙,抱着胳膊大马金刀地坐在竹仙对面,说道:“就是重要,才得给你。以后重要的东西都得交给你了。”

“什么意思?”竹仙是真没听明白林雪源的意思。

林雪源说道:“总镖头我可不是白赎你出来的,小妞。要,还,钱,的。正好我们镖局和武馆的账房先生前阵子刚告老还乡了,目前账房这一块没人管了。我记得你珠算挺好,之前帮我盘算接单酬金的时候那算盘打得噼啪响。就想着不如让你接了账房先生的活,当我们镖局和武馆的新账房娘子啊。”

轰隆。

是竹仙心头堆积的陈年霜雪倒塌的声音。

其实她自从有了出万春楼的念头,就一直在盘算自己出来后能干什么。

她身无长物,除了会伺候人,别的什么都不会干。但她总不能前脚刚出勾栏,后脚就去街上当散妓,那她何必要从青楼里逃出来呢。

林雪源赎她出来,她心里是高兴的。但她也一直在想,林雪源把她赎出来以后会怎么对待她。

林雪源不是男子,不能娶竹仙做妻子。若是让竹仙当奴婢侍奉她,竹仙自己肯定也不是很乐意。

竹仙这人,虽然长在勾栏院,可却生得一身傲骨,不愿意在床榻之外伏低做小伺候人。

她想过,要是林雪源让她当奴婢,她就跑。可她万万没想到,林雪源居然记得她会打算盘,堂堂正正雇她去做账房娘子。

竹仙心里十分感动,面上却装得不动声色。她不能让人看到她软弱的那一面,她必须一直是处变不惊的状态才行。

“哦。”竹仙小心翼翼地折好那张卖身契,十分斯文地把它撕碎了扔进煮姜汤的小火炉里。

看着那火苗一点点把纸片焚烧尽,竹仙才又说,“之前不是听到我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了么,怎么还敢相信我?就不怕我卷了你的银子跑了?现在卖身契可是被我烧了,要是我卷钱跑了,你再想抓我可就难了。”

林雪源皱着眉,佯装苦恼地说:“你这么说……确实哈。该怎么办呢……武馆的钱卷不得,那是兄弟们的血汗钱。你要是不嫌弃,要不把我的钱卷了去?”

竹仙瞥了林雪源一眼,拢起姜汤,蹙着眉喝了一口。她一直不是很喜欢姜汤的味道,但是鉴于她真的很怕冷,只能不得不认命地喝了它。

竹仙说道:“你都把钱拿来给我赎身了,自己能剩多少钱?林镖头平日行事不是很谨慎么,怎么现在就这么大方地把银子和卖身契拱手给了别人。这么多银子,要是打水漂了,不可惜啊?”

却没想到林雪源的眉头舒展开了,眼睛里的释然和放松把竹仙那颗暗暗悬着的心也轻轻放下了。她只听见林雪源轻声说:“不可惜,这点银子能换你的自由,一点都不可惜。”

竹仙一愣,随后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干燥的热烘烘的大手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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