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休非假时间，公墓的人少得可怜。
邓嘉景在碑前蹲下，将花束紧靠在碑旁，缓了缓，扯出个笑容，“奶奶，今天我生日，二十一岁啦。”
他身旁有个盛了一半水的小桶，桶沿搭着一条灰扑扑的毛巾，是之前他放在值班室里的。
邓嘉景将毛巾放进桶里揉搓，嘴上不停地说着：“昨天许楠来家里和我睡的，他最近应该很累，不然晚上不会打呼噜。”
“不过他好吵啊，把我都吵醒了。”他将打湿的毛巾拧干，摊开对折叠放在手心，“他今天早上还给我煮了面，说是寿星吃的长寿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碑上的灰尘逐渐被湿毛巾抹去。
邓嘉景将墓碑的边边角角都擦得干干净净，将毛巾搓洗后重新搭回桶沿，手湿漉漉的。
“对了奶奶，”他用指甲在小石狮子头上不停挠着，指尖变得通红，别扭道：“我有个事情想跟你说。”
忽然迎来一阵轻柔的风，轻的那么微不足道。
邓嘉景深深呼了一口气，用最快的语速说道：“我其实喜欢男生，现在还有了喜欢的男生，对不起，但是这个改不了了我也没办法，不是你们没教好也不是别人带坏，总之——”
他喘了一口气，语速才恢复正常，“总之，对不起……”
“奶奶我总觉得对你有愧，高中的时候我可能就已经发现你身体开始不好了，你让我住校我也住了，我总觉得我是你的负担，而不是宝贝。”
“我甚至在逃避你的病，欺骗自己你没有生病，那只是一时的不舒服，”邓嘉景鼻子发酸，有些哽咽，“毕竟你都没让我发现。”
邓嘉景抬起手臂抹掉眼角的泪，“我不是个好孙子。”
不知又过了多久，邓嘉景小心翼翼问：“奶奶我有点想追他，但我不知道他喜欢男生还是女生，我该去试试吗？”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用指尖碰了碰左耳的耳钉，侧头，让耳朵对着碑的正前方，“这是许楠送的生日礼物，帅吗？”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手指滑过冰凉的石板，“我想你们了。”
“我该怎么办啊奶奶，给点提示，给点帮助，我头一次想谈恋爱呢。”
邓嘉景话说久了，嗓子有点干，也差不多时间该走了。
脚有点麻了，邓嘉景撑着膝盖起身，两只手捏了会儿膝窝的软肉，酸麻感很快得到缓解，他目光带着依恋，试探道，“奶奶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就吹一阵风，或者变一只蝴蝶来看看我，好不好？”
等了几分钟，没起风，邓嘉景有些失望，垂眸轻声道，“奶奶那我下次再来。”
他弯下身子将地上的小桶提起。
霎时，一阵风从另一头吹向他，空中一只白色小蝴蝶翩翩到邓嘉景面前，而后扇动翅膀在碑旁的桔梗上驻足。
邓嘉景嘴角上扬，整个人心旷神怡，“谢谢奶奶！”
回到公司时，大家都在自己的工位上。
黎肖最先发现邓嘉景，打了个招呼，“早啊，难得你不早九。”
“是啊，我早上来没看到你还小小震惊了一把，我竟然早到了？”祝涵接道。
赵承瑞倒是没说什么，等邓嘉景坐回位置时才开口：“今天心情很好啊。”
邓嘉景笑了笑，点了头。
“什么事什么事？什么事那么高兴？”孟妮妮八卦地从电脑间的空隙探出头来，看电脑快看瞎了，需要聊天回回血。
邓嘉景的电脑正在开机，想了想回答她：“我今天吃了碗非常难吃的面。”
“这算什么开心的事啊？”孟妮妮说。
邓嘉景看了祝涵一眼。
祝涵的脑电波很快跟他对接上，秀眉微蹙，“不会是许楠给你做的吧？”
“是啊。”邓嘉景点头。
祝涵啧啧两声，跟孟妮妮说，“许楠是他发小，这几周经常能看见的那个帅哥，但是做饭极其难吃，据说有次做饭把自己吃的食物中毒了。”
孟妮妮惊讶地看向邓嘉景：“这你都敢吃？”
“不得不吃。”邓嘉景沉重点头。装完沉重之后他又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工作啦。”
说完他看大家都进入了工作状态，手机却振动了一下，他垂眸一看。
祝涵发过来的消息。
[云游客传-祝涵]：真能吃吗？
邓嘉景唇角微扬，觉得要不了多久许楠就能去掉“准”字了。
回来之后，为了游戏的进度，加班次数较多，下午下班后大家可能会一起约个饭再回公司。
而许楠抓住这个机会，约了祝涵好几次。邓嘉景决定维护了一下许楠在祝涵心里岌岌可危的厨艺：勉强能下嘴。
[云游客传-祝涵]：他都约我吃那么多回饭了，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这话过于直白，以至于邓嘉景都怔了一瞬。
[云游客传-祝涵]：你别觉得我自恋，我又不是傻子感觉不出来。
邓嘉景倒没有觉得祝涵自恋。祝涵能力出众，人也漂亮，性格活泼也招人喜欢。
斟酌片刻，邓嘉景回：没觉得你自恋，只是他说他有他的节奏。
回完消息邓嘉景抬眼看了下对面，刚好瞅见祝涵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而后手机上提示有条新消息。
[云游客传-祝涵]：哦，他是不是说让他不要管他，他有他自己的节奏和计划，他是不会被我牵着鼻子走的？
邓嘉景诧异地看了祝涵一眼，偏过身子，小声问，“你怎么知道？”
“……”祝涵将椅子往前挪了些，“他觉得我的暗示是牵着他鼻子？”
“没有。”邓嘉景摇头，他不知道怎么当这个中间人，索性不管了，“你稍等，我给他反馈一下。”
祝涵：“……”我天呢。
祝涵诚心发问：你是恋爱客服吗？
邓嘉景愣了一下，回道：不是。
然后他就看见祝涵说他一定没谈过对象诸如此类的消息。
邓嘉景选择逃避，说工作了，熄了屏。
直到午休时，邓嘉景才给许楠发了个消息过去，暗示了一番。
邓嘉景坚定，作为旁观者不能插手别人的感情，朋友的也不行。
他收起手机叹了口气，趴在桌上，头枕着手臂，面向着窗外。
今天阴天，没有刺眼的阳光，睡觉很舒服。
“对了、下午我们那个中医顾问好像要来公司？”孟妮妮突然说。
邓嘉景猛地直起身，“嗯？”
他的动作吓了旁边的黎肖一跳，“哇，你好激动。”接着继续说，“是之前做的安排，周一我不是说了嘛。”
邓嘉景懵了。
周一自己也上班啊，怎么不知道？难道在工位上也能消息堵塞吗？
黎肖身后的赵承瑞发现了他的凝滞，想了想，“当时你好像在跟某个NPC的建模做斗争，一脸痛苦地扶着额头。”
“……”邓嘉景有一瞬失语，“你为什么记那么清楚？”
“因为你太专注，所以我们没敢叫你。”黎肖凑过来，“就是那种，如果打扰了你，会被你骂一顿的感觉懂吧？”
邓嘉景为自己申冤，“我不骂人的。”
“就是一个形容别当真。”黎肖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
邓嘉景不自在地耸了耸肩，问：“几点来啊？”
“三点？四点？”黎肖有些不确定，“说的是下班就来，还真在中医馆上班。”
邓嘉景在心中默了一会儿，估计在四点后，不知道许楠会不会跟着来。
-
出差回来后，江攸连续忙了半个月没休息。除了医馆的事情，今天还得抽空到游戏公司去溜达一圈。
“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今艾？”江攸脱下工作服问。
许楠正在叠自己的衣服，闻言顿了顿，“我想想。”
江攸耐心等待。
“去吧去吧，”许楠说，“江哥你是去干啥的？”
“当顾问。”江攸拿上钥匙，问，“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喜欢吃甜品么？”
“嗯？我？我还行，邓子以前挺喜欢吃，但他经常选择困难，不知道买什么就索性不买了。”
“那我先下去打包点甜品。”江攸先一步走出诊室。
许楠放好衣服后几步跟上去，“哎，江哥等等我。”
膳食堂的甜品不多，根据时节来定，比如目前主推的就是茉莉麻薯。
“他们组好像有五个人？”江攸看向一旁的许楠，企图得到一些有利消息。
许楠点点头，“初始成员就他们五个，最近新加了些，但不和他们一个工位。”
“他喜欢吃蛋糕么？”江攸又问。
没有指名道姓，但许楠依旧知道他在问谁。
“呃，吃吧。”许楠指着展示柜里的最后一块蛋糕，“我给他买这个。”
“……”江攸沉默了一瞬，整个人有些低压，心里想，你买了我买什么？
大概是他的低云飘到了许楠的上空，许楠福至心灵：“江哥，你是想送他蛋糕过个生日？”
江攸和许楠对视了片刻才点头。
“哦哦，那你买嘛。”许楠仿佛随口一问，“你应该没准备礼物吧？”
江攸：“……”他昨晚下班前，去药房抓了点药材，回到家后久违地坐在自己的手工桌前，动手缝制完之前未完成的香囊。
车上的那个香囊是之前他妈缝的，他看着喜欢，就要来挂上了。
香囊隔段时间几需要更换一次，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所以他让他妈教他，结果他妈只是把之前网购的一堆材料一股脑塞过来。
早在邓嘉景第一次邓嘉景坐他车时，他说送邓嘉景，回来后就有在捣鼓。可惜手实在不巧，针脚总是出错，后又因为各种工作上的事情搁置于此。
江攸叹了口气，“我能直接发红包吗？”
许楠：“…哈？”
“我不知道你们现在这个年龄阶段喜欢什么。”江攸看着他，“不是说三岁一代沟么，我跟你们都两个代沟了。”
两人一言一语出了医馆。
江攸开着车，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说，“要不下午我请你们吃个饭吧。”除此之外，江攸不知道该送些什么了。
每年生日无非就是几个人凑一起吃饭、唱歌，完了再吃宵夜，很不健康。
“如果不加班的话可以。”许楠偏头看着他说，“最近他们加班下午都是凑一起随便吃点又回公司。”
“加班？”江攸疑惑，“他们公司不是不加班的么？”
张扬作为老板，对加班也是深恶痛绝，所以在不影响公司利益的情况下保障员工能得到最好的待遇，比如双休。
按理说加班也是不提倡的，非个人原因的加班也会有补贴。
许楠点头，“说是过两周有个什么金牌游戏设计师要来，好像是为了给他们传授经验？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势必呈现出游戏的最好模样。”
红灯亮起，车停在线后。
“他没跟我说过。”江攸微微皱眉，低语。
马路边的交警正吹响口哨警告试图抢红灯的行人，而这哨声令江攸神智霎时清醒过来。
为什么邓嘉景要跟他说？
或者他希望邓嘉景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呢？加班？或是自己几点睡几点醒？
江攸终于发现，他对邓嘉景的关注好像不简单。
许楠没太听清，扭头看江攸，“嗯？”
江攸余光瞥见许楠的打量，莫名有些慌，喉结滚了滚，欲盖弥彰道，“早知道他门那么辛苦就多买点了。”
“没事儿，”许楠摆摆手，“他胃口也没那么好。”
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堵车，拉长了他们的行车时间。
本来也就十几分钟的距离。
许楠可不会让话落下，仰头望着车顶，开始闲聊，“江哥，你以前有没有追过女生？”
江攸没答，笑了笑，问，“有喜欢的人了？”
“是啊。”许楠叹了口气，“大家都说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但我真不是啊，我就是感觉对了。”
“嗯。”江攸示意他继续说。
“上个月有一天，我们不是早班吗，下班比较早，我就去找邓子下午一块儿吃饭。”许楠没一点卡顿的回忆起那天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