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桥想，既然暂时逃不开，那就把周围能利用的发挥到最大。

厄琉森身上只要有未知，那就值得多记录，这和在实验室里做样本测验、使用实验区做演算没差别，甚至不是假的模拟环境。

他愿意以身做数据参照。

盛泽说得确实没错，研究院里，很多人都是疯子。

但厄琉森却没有答应他“合作”的提议，甚至远离洞口。

“……”

沐桥十分想把这堵墙拆掉，只能眼睁睁看着怪物伸出许多触须裹紧自己，慢慢往角落退。

“你……”

厄琉森隔绝他的声音。

场面很怪异，陷入僵持。

沐桥感觉身边的黑暗悄悄往身边围拢，他如避蛇蝎，退到月光下。

黑暗真像是长了脚，“爬”过所剩不多的床和家具，试图“吞噬”这处狭小的一切。

情绪有点恼火，他撑着窗户看洞口，厄琉森也没有再靠近的迹象。

叹气，沐桥在寂静里吐了口气，伸手摩擦自己的膝盖。

一人一怪不知道对峙了多久，他觉得过了很久很久，沐桥也十分确定，这里等不到天明。

厄琉森如静止了一般蜷缩，根本没有要走出去的想法，依旧团成球，沐桥只能看到几条蠕动的触须，悄无声息，对探知四周没有任何意义。

沐桥抿抿唇，最终决定独自开始探索。

黑暗的边缘像是海，沐桥的影子有半截陷入其中，他试着晃了晃，发现是因为月光在人的行动中流动，让它们显得张牙舞爪。

这让人想到一些儿时的夜晚，沐桥家的院子里有几棵高大的枫树，如果夜里睡觉不拉窗帘，投下的阴影就会像狰狞的妖怪。

如果在刮风下雨的天气，那就更可怕。

很小的时候，他会去寻找自己母亲的怀抱，但年纪越大，他渐渐……不那么害怕了。

每次夜里看到树影，沐桥难以回忆那时候的恐惧，甚至十分平静，还会试图延伸描绘出一些想象的怪物形象。

对于他不哭着找大人，家里都认为是成长所致。

沐桥也这么认为，但恐惧感消失得太过干净太过快速，没有痕迹得无法共情儿时的自己。

他现在也看着光照到的黑暗，好像看到里面有一些细小的触须，像之前打斗的那个怪物在试图生长。

他攥了攥拳，伸脚。

小时候的自己能融入黑暗，那现在也可以。

第一步总是艰难的，当他整个身体进入黑暗，整个人都静止了好半天。

沐桥闭着眼睛，感觉血液和呼吸都下意识停止。

但很快，他调动自己的身体，拿出训练能拿出手的一些成果，让自己开始慢慢适应，一步一数秒。

此时的厄琉森靠不住，要自己救自己。

沐桥走了好几步，毫无边界的黑暗中并没有生出奇怪的东西。

刚开始还怕那个怪物突袭，走了半天后发现这里好像只是纯黑，像是没能继续构造出建筑的空缺。

黑暗的地方没有遮挡，他的行走无比畅通，数到第十分钟的时候，沐桥战胜了自己的心理，决定回头。

无论身后有什么等着，他全部勾画出无比恐怖的画面，给自己加无数的心理预设。

可当他看清楚身后的景象，停住了脚，双腿的僵硬程度剧增。

一直在原地踏步……

这里的黑暗没有尽头也无法远离。

沐桥赶紧往回跑，又去窗户外看，试图解开封闭。

这里的月光很充足，亮得非常不正常，他用脸颊贴着窗户。

外面的世界很模糊，如同充斥迷雾。

沐桥心里奇怪，刚来的时候好像是没有雾气的……

无论他采用何种角度，视线都仅仅局限于楼下的铁门，要再仔细看，只有一团团黑乎乎的东西。

沐桥这时候才觉得有点熟悉，想起厄琉森老宅的家，也想起庄园里那个荒废的塔楼。

几次出逃和出行的经历，让他看到一些怪物世界的建筑。

这里有很多相似的构造的房屋，也许大部分内部结构都大差不差。

沐桥想问一下厄琉森对这样的建筑是否熟悉。

但怪物似乎已经打算装死了。

不是很明白厄琉森为什么在这里会变成这样。

他突然觉得很气馁，站在月光下抓抓后脑勺的头发，作放弃样：“算了，累了。反正出了这里，也出不了巢穴。”

自言自语一般，沐桥坐下来，发现黑暗在光下虽然蠢蠢欲动，但无法入侵。

“现在，那个怪物看起来是要把我们困死，”他摸摸边缘，那些摇曳的黑暗阴影搅动，“但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你不碰到我就没有危险，甚至也没有其他的……”

他耳朵红了红，笑得轻松了：“就这样挺好的，当作休息了。”

床已经被黑暗侵吞，密闭环境也不冷，他用额头抵住墙。

洞对面的怪物依旧没有动静。

月光没有温度，但是唯一的光源，虽然看起来冷冽，但让沐桥异常平静。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再醒过来时，看到洞口的墙下多了一堆土。

如果结构相同的塔楼是怪物世界的共同的东西，那空无之中的这堆土，绝对不是偶然。

沐桥觉得夜微微泛起了冷，到土堆前，叫怪物：“厄琉森，突然出现了一堆土，和你之前带我去的那一样的土。”

怪物虽然没回话，但触须在房间里扭动。

土堆对厄琉森来讲应该意味着一些东西，不然之前也不会抱着土，脏兮兮的不当醉鬼安静睡觉。

那现在这个怪物制造的空间也有，厄琉森继续问：“祂也喜欢土堆吗？”

厄琉森：“……”

说着“就这样挺好的”的人，好像要打破“好”的状态。

沐桥的表情充满疑惑，但十分虔诚。

挂在天花板上的怪物也迎着月光，这样能够让自己黑色触须泛白，以伪装药效减退导致触须颜色的不稳定表现。

厄琉森不知道沐桥的探求欲望为什么如此大。

祂的触须更紧的缠住，但不可忽视，自己房间的洞口下，也有一个土堆。

沐桥的脸出现在洞口，一副疑问急需被回答的模样。

厄琉森没办法说话，只有触须搅动。

祂能看到沐桥皱起来的眉毛，是对祂没有回应的不满意反应。

但厄琉森依旧没办法回应，沐桥看不见，层层触须之下，他的身体在渐渐变得透明，一团红色的东西在有规律地跳动，那是祂的心脏。

但怪物并没有由着自己的触须绞缠，能控制的几条向外延着墙面延展，快要触碰到一堆。

“有两个本子。”沐桥的声音又响起来。

土堆已经足够让厄琉森烦躁，两个本子突然出现，厄琉森在触须里更恼火地动了动。

沐桥看到祂的反应大了些，继续说：“一个是棕色封皮，像记录册子；一个是黑色封皮，像本书。”

说到后者的时候，厄琉森的反应大了一些。

他把手伸向黑皮书，翻开第一页，是厄琉森的名字。

“是你的日记本吗？”沐桥收回了手，道德感涌上心头。

棕皮册子上就没有名字，沐桥心里负担没那么大，翻开：“我还是不看你的隐私了。”

但边翻开册子，沐桥边思考，这怪物还能制造出厄琉森的笔记本。

那这里的环境，就是厄琉森小时候的塔楼。

祂俩应该是有某种关系的。

儿时玩伴？那不能下手这么狠。

这种私人的房间，小时候没点友好关系的也不允许别人知道细节吧？

但沐桥又一想，自己也被带进去过，厄琉森喝醉了带的。

或者是长大后的厄琉森某次醉酒后也带过去看过的……

想到这，沐桥的眸子垂了垂，说不一定是什么有牵扯的怪物，现在来寻仇了，按祂用下半身思考时多的做派，说不一定还是绯色仇恨。

之前走廊上那排小花，终究不是开给瞎子看。

思绪飞远了，沐桥把册子翻到第一页，赫然出现“勃肯达378年12月”的日期。

沐桥的手瞬间抖了一下，扭头看向洞口。

这次人类表情惊异，但没有提出疑问，是很奇怪的现象。

厄琉森从触须的缝隙看人，看到沐桥的脸色白了白。

勃肯达378年的冬天，是沐桥开始准备结业课题的时间。

有一小段时间，他都在纠结研究凛冬森林的环境还是专注实验室的样本。

恰好在这时，基地有老师主动来家，请求让他指导沐桥，并说实验室有一批新样本，需要人手，他很适合。

沐桥翻页的手微微颤抖，仿佛它有千斤重，好不容易翻过来了，抬头“De- THASE-01”的编码让他浑身一沉。

建筑物可以眼见过仿造出来，但实验册，这种机密的东西，除了中央基地的人和沐桥自己，完全不可能伪造，更何况编码唯一，编码意义也不同，能一个字母不差更是怪事。

378年12月，第一个开启的样本，现在那条触须都还保存在样本溶液里。

它的组织并没有能开出异样植株的能力，颜色也和现在的怪物不同。

那是一条粉色的断肢，但基因编码有些异常，有一小段古老的怪物基因。

当时沐桥每天都泡在实验室里，课题研究的册子都写了好几本，这一本不是出自自己之手，笔记角度完全不一样，但开题图册一模一样。

确实是和自己一起参与的研究人员所记录。

他做研究喜欢独自记录，课题组人不少，每个人各司其职，他也不是抱着社交去的，况且几乎没有人会和他社交。

沐桥想不到会是谁，只能先记住笔迹。

第一天

取出样本切片（G3区域），显微镜下观察断处肉芽组织。

可见其结构由大量毛细血管、成纤维细胞及各类炎症细胞构成，呈现疏松、湿润的颗粒状外观，色泽鲜红，质地柔软……

新生毛细血管是肉芽组织最显著的组成之一，镜下可见大量与样本表皮垂直分布的毛细血管芽，管壁由单层扁平内皮细胞构成，腔内常见红细胞……①

沐桥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念着册子上记录的东西，这并不像是在记录怪物。

人类的镜下肉芽组织才这样。

他又翻了几页，这本册子的主要研究面在样本断处的生长情况，最后的结论是，断处在短时间会再生，但因为脱离主体，生长缓慢。

课题总结是“生长缓慢”，并没有记录何时停止生长。

因为后来的每一天，镜下和切片检测的数据里，都显示生长痕迹，或者毛细血管芽的生长过程。

沐桥的研究在触须表皮细胞上，每天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因为是学生，也不会把复杂的东西给他。

当时同期还说过他真幸运，到最好的团队，每天观察一下样本外观和表皮切片记录就能拿到课题成绩。

沐桥很气愤，但确实，他每天的记录都没有多大的差别。

现在想想，一根断掉的触须，每天都保持鲜活，实在也是很诡异了。

但一个更为诡异的想法进入脑子里。

怪物会死掉，他就看到厄琉森杀死了几个。

如果怪物本身没命了，那无论是身上或者断掉的触须都会失去活性。

而怪物断掉的触须，没看到还能生长的，难道还会回到怪物的身上？厄琉森的反正不回。

沐桥抬起头看了一眼怪物，又低头。

厄琉森：“……”

他记得实验室里的样本，现在都还在样本溶液里泡着，它其实每天都在生长，虽然体型没什么任何变化，但触须在更迭，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天天都在换鲜活的表皮。

那它现在呈现的粉红色，也许就是新生的嫩芽触须。

那……

实验室里的样本如果属于这个怪物………

好像能够解释得通了，沐桥被拉进去的如同治疗室的实验室，在台子上被取出组织。

都是怪物根据自己制造出来的景象。

但也有说不通的地方……沐桥“嘶”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