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肯达373年,11月20日23:04。
天气多云。
凛冬森林土壤异常指数:高。
……
信息仪器里播放着常年不变的语音,凛冬森林和中央基地区域就没有不异常的。
沐桥仔细听房间外的声音,确定所有的管家和阿姨都收拾好东西歇下后,十分谨慎,还打开门缝看了看栏杆前的灯。
熄灭了。说明整个别墅都进入睡眠状态,没有人会过来打扰他。
今天是沐桥的成人生日宴会,虽然楼下过来的叔叔阿姨几乎不在意他的生日,但礼物和问候都很足。
他没有看一众昂贵的礼物,打开了放在书桌抽屉里的白盒红绸带的纸盒。
这是他发小送的,说是从凛冬森林掘出来的土壤,用基地的仪器检查过,没有异常才能拿出来。
沐桥更希望这块土壤有点异常,那样就不仅仅是看到教辅书上的内容了。
但还是不多给发小添麻烦,他的纪律很严格,以后沐桥会亲自研究凛冬森林里的一切。
不过家里的人不喜欢他触碰这些,也只有用“生日礼物”作为伪装,发小才得以偷偷送给他,还不忘提醒:被发现了别说是我拿的!
沐桥抱着盒子狂点头,喜笑颜开,没有收进礼物堆,而是把它藏进抽屉里的书下面。
从盒子里把培养皿拿出来,沐桥又跑去厕所洗干净手,才开始加入塑料袋里的特制悬液剂和药物。
发小说,虽然没有什么研究价值,但终归是不同的土壤,养一养要是能长出丝状草芽,还是很具有观赏性的。
基地里有一部分人家里就养殖它们作为装饰。
沐桥很期待,并且对草芽有迫切的新奇。
混合培养药的这个过程,他克制住自己急切的情绪,十分小心,精准把控浓度和滴数,再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着土壤,盯着刻度线慢慢倒入玻璃皿中。
土壤上还有一层厚厚的青苔,遇到试剂后扬了扬微小的叶片,像是突然醒过来,开始呼吸。
明明不是块缺水的土壤,它吸取药液的速度很快。
沐桥全神贯注地盯着,真的看到一丝一丝的草芽冒出头。
——发小没说多久抽芽……但这也有点太快了吧?大概凛冬森林的植株不一样?
“真幸运。”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像窗边悬挂的那块弯弯的月亮。
草芽很细很细,像脆弱的纱线,但生命力很旺盛。
沐桥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草芽跟随气流飘摇,很快茎部变得粗壮些,像微型菌类的根茎,甚至长出小小的顶,丝滑张开。
灯光下,草芽每一次晃动,都抖落一些亮晶晶的粉尘。
沐桥的眼珠也被灯光照耀,亮闪闪的。
粉尘在周围飞,落到桌面落到他的鼻尖和眼眸上,一切都悄无声息。
这是沐桥第一次接触这样柔软的植株,在各种文献中,凛冬森林里满是危险的怪物和吃人的植物,这种脆弱简直不可能遇到。
连粉尘都不会让人不舒服。
沐桥把培养皿放到灯光下,微微抬手仰视。
有两粒稍微粗糙的微尘闯入眼睛,有点发凉,他不得不松开手揉眼睛。
等再睁眼,培养皿里的草芽突然变成了一条条被切割的触须。
青紫色的触须端处冒着泊泊血液,怎么都止不住,触须上的吸盘不停收缩,试图舔舐自己的血液。
沐桥觉得惊异,才发现自己突然站在了中央基地的实验室,正在试验台边上站着。
他已经穿上了实验服,手里拿着镊子要夹取触须上的一小片组织。
他一靠近,吸盘全都咧开,密密麻麻的尖齿显现,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沐桥倒吸了口气,被声浪震得心跳剧烈,“啊……”了一声睁开眼。
他按住久久不能平静的心口,眼前是黑暗的小空间,斜对面的窗户前闯入月光。
沐桥粗重的呼吸着,心脏泛着轻微且绵密的疼痛。
他赶紧撩开衣摆,身上是完好的。
又摸摸自己胸口,无论是之前被打进身体里的药物效果,还是梦境里的怪物尖叫,都对他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在床上坐了会,沐桥让自己的脑子逻辑清晰起来,所有的感官也抽离出来。
陌生的实验室是怪物空间的产物。
中央基地的实验室,是梦境,但是他日日夜夜工作的某一天。
基地里的实验样本都有排序,以日期顺序命名,他看到梦里的培养皿标着“T373-11”的数字,和自己生日日期很接近,他记得这是自己实习期正式研究的第一个样本。
他的眸子亮了亮,职业的敏感让沐桥觉得这一切有所连接。
扭头,墙上的大洞依旧在。
没有过多思考,他从床上跳下来,扑到洞口。
“厄琉森?”沐桥看着空荡荡的隔壁,叫得没有多少犹疑。
空荡荡的房间里全是黑暗。
“是不是你在?”他不放弃。
狭小的墙洞只有一小片视野,沐桥左看右看,因为没有光,他找不到厄琉森的身影。
“……”
额角滚出汗珠,沐桥说:“我被拉进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唇舌猛地干燥,他边说边舔:“是在一个实验室或者医院诊疗室里,我被怪物们绑起来,祂们提取我的身体组织和注射药剂……”
沐桥想起那个滋味,喉咙忍不住抽了抽,声音有细微的颤抖,但他很坚强,努力让自己口齿清晰:“但我在的时候,只有操作的区域,四周全是黑暗,你过来之后,黑暗像是镜子碎片,就能看到是实验室!”
“你知道那是哪里吗?”沐桥的眼睛里是无比清澈的求知欲,“是不是这个怪物故意制造的东西,比如某种幻境?”
隔壁没有一点声音。
沐桥伸出手,左右摸了摸,触碰不到任何东西,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厄琉森,如果是幻境,我不知道自己隔多久会被再拉过去一次。”
此时还是黑漆漆的夜,他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白天,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沐桥按着墙壁:“如果我再被拉过去,感觉还会发生那些事,你知道这个怪物为什么会制造这样的幻境吗?怎么破解……”
他没说厄琉森自己扎自己的事,只问:“我被束缚住,那种治疗台应该是怪物世界都有的,你知道解开的开关在哪吗?”
“……”
没有人,或者怪物回答他。
月光在地上好似要烤出一片霜,沐桥一直看着圆洞,那些断裂的缺口还有新鲜的砖瓦粉尘。
“厄琉森,”他看着裂口,有些迷茫,“厄琉森,我进去了两次,但是回来的时候身上连伤口都没有,现在这里的墙断裂了就是裂了。”
“你有办法的,对不对?”沐桥压低声音,这听起来像是示弱,也像是求助。
为了搞清楚这一切,他不在意露出自己的弱小,低声:“你知道他们注射的药剂是什么吗?打的时候可疼了,药液在体内的感觉也特别难受……”
墙后终于响起触须摩擦地面的声音,厄琉森的眼睛出现在洞口,看着沐桥。
人类的背后被月光照耀,冷冷一片,但不及厄琉森的眼神冷。
沐桥突然就笑了。
他咧咧嘴,从见第一面开始,这个人类从没有这样笑过。
现在的沐桥让厄琉森觉得有些陌生,但和在森林里见到的人类们很像。
他们带着严肃,却带着对森林各处的探求。
经历了一系列刺激,沐桥眼神被痛苦折磨得发淡,可是还是松了口气般笑了起来——这又和那些枯燥的人类不太一样了。
他的笑显得深夜也不是那么难熬。
厄琉森把触须伸出洞口,在要触碰到沐桥前停住了。
这很反常,沐桥没有躲开,怪物却往后退。
“我碰到你,你就会过去。”厄琉森说。
沐桥的眼神愣了愣,明白了“过去”是过哪去。
他往前走了好几步,到洞口,厄琉森的触须完全缩回去,变成人类的模样,灰白肤色下,神色更加阴郁,按着墙壁拧起眉。
沐桥扣住墙洞,嘴角的笑意除了放松还有得到线索的欣喜:“那就还不算糟。”
还不算糟……
看到沐桥晕过去,看到他眼睛里的湖泊水干涸,祂觉得糟糕透了。
更别提那生长出来的蓝色触须。
但沐桥此时神采奕奕,晶蓝眼珠晃动,说着“不算糟”时,更是要有湖水流淌进手心。
怪物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这样,一直觉得“不算糟”。
被带进巢穴,还活着不算糟;
被拍卖,没被肮脏的其他怪物掳走不算糟;
留在他这个怪物的身边,却没有被吃掉也不算糟?
祂看着沐桥的眼睛,他看起来不像说谎,不像之前待在自己身边虚弱且满腹心思的模样。
而且……
而且沐桥现在还说:“我们会出去的。”
出去……
厄琉森冰冷的眸子动了动,很久以来,“出去”这个词汇祂经常说,但很少被回应,现在被一个人类提出了。
他想伸出触须,却僵住。
沐桥知道些关窍,就想要知道得更多,问:“你是怎么到的那个实验室啊?”
厄琉森把僵硬的触须收回去,回答:“听见你叫我。”
沐桥回忆自己什么时候叫过厄琉森,恍然:“我当时在实验室的台子上,打过药之后太痛苦了,确实叫了你。”
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说话的时候也越来越兴奋,没注意到怪物微笑的变化。
厄琉森仿佛从此事认识沐桥,看他思考的时候灵动的眉眼,有一瞬间的失神。
“触碰让我过去,那我叫你,把你带过去也合理!”他仰起头看怪物,像想出一道实验演算。
现在的厄琉森所以沐桥来讲,也有些陌生。
因为往常怪物不会听他分析,祂有种十分自我的独断,强大的能力之下,以前都可以用暴力解决许多问题。
也许是现状不同了,沐桥一边说着,一边看他蹙眉,虽然没有赞同点头,但眼神微微往上看,是在分析思考,祂没有表达反对意见。
厄琉森其实是有除了攻击以外的状态的,只是因为分化,难以控制自己,但到了这里,他的理性变得更多。
厄琉森身上有很多东西值得研究。
怪物的触须在墙边搅动,祂表情很淡,语气很轻地说:“可能是吧。”
沐桥有些笃定,笑意更浓:“厄琉森,其实我们可以合作。”